摔下马匹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哪有武将没有落过马呢?方才季松说自己和父亲兄长多次落马,倒也不算是诓骗皇帝。
只是武将大多膀大腰圆、皮糙肉厚,摔下去也就是摔疼了、跌出一身淤青,最多摔断几根骨头,哪里用得着去看大夫?
难道……这位武平伯摔伤得很严重?
虽说武平伯摔下了马匹,但演武毕竟是件大事,万万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等到演武结束、季松终于回到了家中时,已经到了午夜时分。
季松步履沉重。他耐着性子看过了皇帝赏赐的白马、表露出自己对皇帝的感激后,方才沉着面容、一语不发地往院中走。
走到一半,忽然有人叫住了他:“五公子,长公子让你去书房等他。”
季松顿时抬起了头:“大哥居然回来了?”
季松不知道自己在书房里等了多久,只知道他第四杯茶水快要见底的时候,大哥季桂才终于裹着夜露推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设计得精巧,就连造书房用的木料砖石也质量绝佳。这回要不是夜深了、万籁俱寂,季松也不知道原来推门时还有声音。
季桂进屋后随手关上了门。他信手解开身上的大氅,直直扔在了衣架上,方才坐在椅子上看着季松:“白天演武场是怎么回事?”
季桂进来时季松并没有起身,这会儿他低头摆弄着手里的茶盏:“怎么回事,大哥不知道么?就摔下马了呗。”
身为勋贵之后,即便季侯爷还在、季桂没有继承爵位,但也在中军都督府做着点差事,所以知道白天武平伯坠马的事情。
“你给我把杯子放下,”季桂不耐烦地发了话:“把演武场里的事从头到尾说一遍。”
季松果真放下了茶杯。他四岁丧母,父亲又远在辽东,打小和侄子们一起长在大哥大嫂的手底下,对这位亦兄亦父的大哥很是尊重,当即正襟危坐:“其实也没什么,皇帝要看演武,要看看京营里的那群人到底怎么样,就找了几个勋贵带头,里头最出挑的是武平伯。”
“结果他骑马的时候摔了,摔得很重,听说当时就说不出话来了,皇帝就找了御医给他治伤。”
“他究竟伤得如何,我并不清楚,但知道皇帝一直沉着脸,估摸着伤得挺重的。”
季桂叹了口气。这倒是和他猜的没什么出入。不过……
季桂又问:“那匹白马是怎么回事?你没有骑着它得瑟吧?”
“没有,”季松声音很平静:“武平伯坠马,皇帝问我骑术如何,我谎称早年摔马摔坏了腿,皇帝高兴,就赏了我一匹白马。”
书房顿时陷入了沉默中,许久后季桂问:“皇帝还在试探你?”
季松说是,“上回射柳,他先是不准爹回京,后来又问我怎么和沈长好的侄女成了婚,就是怀疑爹是不是结交京城里的文官;这回让我跟着看京营演武,未必不是想炫耀京营武力,敲打敲打我这个边将之子,好让父亲老老实实地在外边领兵。”
季桂沉默片刻,忍不住冷笑起来:“爹能有什么心思?人在外头待着,我们兄弟五个,除了老二在外头做总兵,其余的一大家子人都在京城,爹能做什么?”
“还能跟那忠国公似的,带上一票人去打皇宫?”
季松没说话,目光落在了地砖间的空隙上。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季桂见弟弟这副模样就烦,忍不住道:“你怎么想的?不是最喜欢高谈阔论了吗?”
“我怎么看?”季松收回了目光。他慢吞吞道:“国家大事,唯祀与戎。二十年前已巳之变,先帝损兵折将,还北狩了一趟。那时候勋贵家家戴孝、户户披麻,之后原先的勋贵就有些一蹶不振的,还是后来京城保卫战出来的勋贵挑大梁。”
“但是大哥你也知道,忠国公那人权欲炽烈,他推上皇复位,有了从龙之功,后来权力越发大,府邸建得和王府一样,引起了先帝的猜忌。他不甘心坐以待毙,就拉人打皇宫去了。”
“这事也才十年,皇帝当然猜忌武将;如今京营又是这样,皇帝对咱们的猜忌只会越来越重。”
“以后太监监军,文官也提督军务,咱们的好日子还没到呢。”
季松说着讽笑一声,又在大哥警示的目光中正经起来:“那就装傻呗,装上一二十年,等咱家的孩子也骑不了马,皇帝自然就不会猜忌咱们了。”
季桂皱眉喝了口茶,心头倒也明白弟弟说的不错。
皇帝希望兵强马壮炫耀国威,却也希望武将都是酒囊饭袋;比起屡立奇功的勋贵,皇帝宁愿要鱼肉百姓、一无是处的勋贵。
方才吼了弟弟一通,季桂顿觉神清气爽,这会儿又问季松:“那你呢?你回京为的什么,咱们都知道。”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