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松顺着皇帝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上。那马倒是相当不错,它浑身黑得发紫,马臀丰硕、马腿修长,就连尾巴都柔顺地垂着,一看就知道是一匹价值千金的好马。
至于马背上的人吗……
身形倒是挺壮硕的,但只看他骑马的姿势,就知道这人马术平平。
不过皇帝都把人指给他看了,季松只得夸赞几句:“武平伯长髯伟躯,于马背之上如履平地,倘若假以时日,必定会成为战场上的一员猛将,赓续先祖荣光。”
一句话说得皇帝喜笑颜开:“确实,武平伯的爵位也传了三四代了,他可是最肖似先祖的那位。”
季松心道初代武平伯要是这个样子,那武平伯这爵位可拿不到手;但皇帝开口,他只得附和,一开口就带了惋惜:“可惜我生的晚,没有领略过初代武平伯的英姿,一时之间倒不知道他是何等的风采。”
皇帝闻言连连称是,“不过倒也不必太惋惜,宁远侯也是战场上杀出来的骁将,想来武平伯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季松称是,校场里忽然一阵喧哗,一圈人紧紧围在了某处——
那为皇帝盛赞的武平伯,不知怎得跌下了马。
皇帝面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活似被人打了一巴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季松慢慢皱起了眉——
虽然清楚这位武平伯骑术平平,但在校场里、当着无数人的面跌倒在地,这还是超出了季松的想象;眼见皇帝面色难看,季松开口道:“陛下不必担心——但凡骑马的,哪能少得了摔跤呢?”
“不说旁人,臣的父亲、臣的兄长也多次跌落马背。”
“借用民间一句俗语: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正是因为骑马勤,所以才会跌落马背;倘若某人一辈子都没有碰过马,他自然更加不会摔下马。”
“倒也是这个理,”皇帝面色稍微和缓了一些。他转身笑望着季松:“听说你十八岁时骑马奔袭了几天几夜,亲手射杀了肃慎的首领?”
季松低着头露出个腼腆的笑:“回陛下,有这回事。那次肃慎犯我边境,臣气急了,就带人杀了过去。”
“一开始臣也不知道自己杀了谁,还是后来清扫战场,发现他身上有许多的金银饰品,肃慎那边又传来了消息,臣才知道自己杀的究竟是谁。”
皇帝望了季松许久,忽地背手于后慢慢踱步,“季卿既有如此本事,想必骑术远胜过这位武平伯吧?”
“臣惶恐,”季松声音有些涩:“臣少时也自负于自己的骑术,时常与朋友策马飞奔,不想有次跌落马下,摔伤了腿脚,此后每到秋冬寒雨时节,腿脚难免难受。”
“为着此事,父亲下了严令,不准臣骑马太多。多年下来,臣的骑术,倒是荒疏了不少。”
皇帝诧异地转过身来:“有这回事?”
季松低头苦笑,神色很是凄苦:“臣也后悔当时太过要强,平白给自己留下了病根。”
皇帝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忽地慢慢笑了。笑了会儿,他望着校场慢慢道:“控弦破左的,右发催月支。仰手接飞揉,俯身散马蹄。”
“朕少时读书,读到曹植的《白马篇》,每每心驰神往,恨不能亲身策马腰弓,驱除鞑虏。”
“季卿既然替朕做了此事,朕便赏你一匹白马——来人,去御厩里挑一匹白马出来,配了鞍鞯赏给季卿。”
季松没料到皇帝会赏赐给他马匹,一时间睁大了眼睛,又迅速笑了起来:“臣、臣谢陛下恩典!”
“宝马赠英雄,”皇帝也笑了起来:“翩翩游侠儿,白马饰金羁。”
“宝马送给季卿,这才不算是焚琴煮鹤,暴殄天物。”
“不过,”皇帝叹了口气:“此番武平伯坠马,朕也不好让你当着他的面骑马……回去再试试吧。”
季松自然称是,心头愈发烦躁了。
方才他说自己摔伤了腿脚,皇帝眉宇间分明掠过几分喜意,可见对他们季家很是上心啊。
正烦躁呢,余光却瞥见个一路小跑而来的小太监,小太监直直跑到了皇帝身边,凑到了皇帝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直面天颜是个罪名,季松也没法去看皇帝的脸色,只听见皇帝沉重的语气:“先将武平伯带下去,去找御医给他看看。”
季松渐渐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