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得了!死无全尸是多大的仇恨啊,更不用说把人一把火烧了。消息一传出去,连宁沁雪都惊动了,慌忙赶来想要劝阻褚元祯,生怕他一时冲动悔恨终身,将来连个祭奠的地儿都没有,那才是真正的难受。
褚元祯异常镇定,似是下定了决心,没有出言解释,只是弯腰抱起蔺宁的尸体,一步一步地登上了火台子。
大火烧了整整五个时辰,从日出三竿烧到了万籁俱静,无人敢打扰,也无人上前。褚元祯独自守着那把火,从天明守到了天黑,又从天黑坐到天明。他听见木枝烧的劈啪作响,眼神空洞的望着火舌,过往的回忆如跑马灯一般历历在目,那些记忆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仿佛要溺毙在这些回忆里了。
蔺宁出现的那么突然,褚元祯都忘了自己是何时动心的,等他回过神来,内心早已沦陷。京都里人人说他沉迷男色,只有褚元祯自己知道,他沉迷的从来不是什么男色,他只是对一个人着迷,那人每次捧起自己的脸,目光里总有炽热的爱意,这种爱意让褚元祯甘愿堕落,甘愿成为一个被支配的奴役。
可是那人不要他了。
褚元祯回想起蔺宁临终说的话,蔺宁要他做个好皇帝,要他完成院试,蔺宁脑子里装着许多人许多事,却独独没有一句话是留给他的。
这个人真的太残忍了,残忍到宁愿灰飞烟灭,也不愿意留个念想给自己。
天空渐明,褚元祯站了起来,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连哀伤都看不到。
成竹立在很远的后方,见褚元祯动了,赶紧走上前来,“陛下。”
褚元祯回头看他,开口时声音沙哑:“内阁首辅蔺宁,道德博闻,靖共其位,复其太傅之位。念其劳绩,特赐谥号,文正。”
“陛下。”成竹哭声难抑,“下葬之事……”
“此事。”褚元祯缓缓闭上眼,“尊其遗愿,不葬,不祭。”
行刺蔺宁的是个六品官员,他早年间贿赂唐之涣,把独子送进了国子监。如今蔺宁要推行“院试”,还要彻查此前靠着“买监”手段进入国子监的监生,他的独子听说之后惶惶不可终日,整理日去酒楼买醉,竟是把自己喝死了。
他痛失爱子,几近疯魔,认定了是蔺宁害得他们父子阴阳两隔,那日前去蔺府行刺的杀手也是他雇的。行刺失败之后,他仍执迷不悟,这才在登基大典上铤而走险。
得知蔺宁身死,他当日便在牢里撞墙自尽了。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褚元祯不会善罢甘休,但褚元祯却放过了那名官员的家眷,仅仅没收了他的宅邸以示惩戒,还命朝中众人不许再提及此事。
一切都很古怪。
更令人感到不解的是,那把大火之后,褚元祯翌日正常上朝,言行举止与往常无异。
礼部上书请求重办一次登基大典,被褚元祯驳回了,转而说了八个字:新岁伊始,万事皆新。
不忍和哀痛已变成史官笔下的旧事,新的篇章正缓缓开启。
褚元祯于仲春伊始告祭天地,继皇帝位,尊建定帝,定当年为建定元年,立大社大稷于京都。
转眼已是初夏,朝堂诸事恢复如常。官员们下朝之后私下议论,都说皇帝是真正地放下了,毕竟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感情,这样的感情哪里作得了数?
成竹从宫外拿了药回来,听到这般议论深深叹了口气。只有他知道,褚元祯自那日之后夜夜睁眼到天明,人都快耗空了,此事不敢让太医院知道,是颜伯在宫外配好了药,再由他逼着褚元祯喝下去,这才吊着一口气处理政事。
殿中死寂。
成竹端着汤药进来,褚元祯抬眼看他,沉默地接过药碗,一仰头喝尽了。
“陛下……”成竹欲言又止。
“今晚去宫外。”褚元祯打断他,“你去安排好。”
“宫外”指的是蔺府。
这些日子以来,成竹渐渐摸透了褚元祯的习惯,褚元祯在乾清宫里睡不着,但他也是肉体凡胎,怎能一夜夜枯熬着?实在撑不住的时候,褚元祯就会去蔺府住上一夜,躺在俩人曾经成婚的婚床上,只有在那张床上,褚元祯才睡得着。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奉天殿上装得滴水不漏,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帝王。
成竹一直有个错觉,他觉得褚元祯吊着一口气,是因为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而这些事,桩桩件件,都关乎蔺宁。
建定元年四月,革旧制,设院试;
建定元年七月,赐内阁代皇帝批答章奏之权,称“票拟”,内阁首辅权同宰相;
建定元年十月,接端王褚元倬二子入宫,授以经史、文学、骑射、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