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元祯闭上眼,缓缓开口:“今朕恭膺宝命,君临率土,祗顺三灵,绥柔万国1——”
这告文是礼部撰的,庄肃至极,却也冗长得很。告文还未念完呢,却听下方起了骚动,不知是谁吼了一声,人群顿时乱作一团,呼喊声甚至压过了礼乐齐鸣,把周围的御象都惊动了。
隔着太远,那人喊了什么褚元祯听不清,刹那间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痛得他动也动不了。他逼着自己转过身子,费力地朝着身后望去——百官队伍的最后,似乎有人倒下了!
是谁?!
只是片刻功夫,俯首跪地的官员们各个变了脸色。褚元祯扔了手里的长剑,脸色白得吓人,以惊人的力气破开人群,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嘴里不住地呢喃着:“不要……千万不要……”
这些天梦里的场景一一闪现,时而虚幻,时而真切,让褚元祯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他终于走到跟前,看清了倒下的人——
梦里梦外重叠在一起,像是老天爷开的玩笑,蔺宁的背部插着一把短刃,涌出的鲜血染红了青色的官袍。
行刺的人已经被制服了,耳畔充斥着众人的呼喊。褚元祯在这一刻被拉回现实,他手脚冰凉地跪了下去,不管不顾地把人抱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蔺宁,蔺宁……”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
登基大典戛然而止,太医院所有人都被传到了乾清宫。
蔺宁是背部中刀,刀刃自后心插入,连正院使顾海宁也不敢拔。
褚元祯快要疯了,他不敢把人放下,让蔺宁趴在自己肩头,“你敢这么吓我……你敢!”
蔺宁嘴里含着血,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我实在不该……赌自己命大……”
“你等一等。”褚元祯眼眶酸涩,“成竹去接颜伯了,他救过你一次,肯定能救第二次。”
可蔺宁知道这次真的等不到了,他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我不要下葬,你把我……烧了,一把火烧了……”
“蔺宁!”褚元祯吼道:“你敢!”
蔺宁大口喘着气,“你要做个好皇帝……院试,必、必须完成……你代替我……”
周围伺候的人退下了,褚元祯再也没有顾忌,大声哭了出来,“我代替不了!我说过的,你若死了,我便随着你去!这个破皇帝,谁爱做谁做!”
“把我烧、烧……”蔺宁觉得眼皮沉重,就快撑不住了,他埋首褚元祯颈侧,拼命感受着那个熟悉的味道,他要把这个味道刻进骨子里,“我想回家……把我烧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
“啊啊啊啊啊啊!”
褚元祯彻底崩溃了,他嘴唇翕动,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一声声的嘶吼。他恨!活了两世,为什么每一次都不得善果?为什么每一次都欺他负他?为什么每一次都要看着这个人死去?为什么?!
“子宁,若你能来……”蔺宁最后一次摸了褚元祯的耳垂,那个一害羞就会红得滴血的耳垂,他无力地笑着,终于垂下了手。
成竹策马带着颜伯一路疾驰,冲开宫门,直冲进乾清宫,却看到褚元祯抱着蔺宁仰天大哭。
“我若能来……你把话说完啊!把话说完!”褚元祯声嘶力竭地吼着,“你要我去哪里,我统统都答应!刀山火海我也去!可你睁眼告诉我……告诉我啊……”
嘶吼惊动了飞鸟,却是无人回应。
这场登基大典终究还是不了了之。
褚元祯把自己关在乾清宫整整三日,他不许任何人进来,也不许任何人带走蔺宁,送来的饭食更是未碰一点,就这么守着一具尸体度日。
第三日亥时刚过,褚元祯打开宫门,着人去请自己的外祖父:太常少卿宁远庭。太常寺负责宗庙礼仪等一应事务,此时请宁远庭倒也合理,人们猜测褚元祯此举是要为蔺宁正名,甚至有人还猜,这是要以皇后之礼厚葬。
岂料祖孙二人商量了一夜,褚元祯竟让宁远庭搭了一个火台子——他要烧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