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的侍卫还在大笑,褚元苒却突然敛了神色,“拦住他——”
可是来不及了。
褚元恕最后朝着天空高喝:“朕乃大洺天子,绝非他人的牵线偶,手中质!”
言罢龙袍翻动,半个身子已然跃出城墙之外。
城墙下攒动的人头顷刻间发出爆鸣,每个人都下意识地喊出了“陛下”二字。
褚元恕听见了,他万万没想到,生前最后一次接受万臣齐呼,竟是这样一种窘态,可悲,可笑。
飞龙坠地,龙袍染血。
褚元恕的这一跳彻底掐灭了褚元苒“挟天子而号五军”的野心,受人之胁是天子之耻,而今这威胁被褚元恕亲手破了,至此,再也没有“不敢与争锋”之说。
日落时分,皇宫内的厮杀逐渐停歇,就像褚元恕渴求得那般——马蹄踏平血泥,鲜血染红御道。褚元祯踩过废墟迈进奉天殿,雕梁画栋依旧,只不过染上了血迹,让人看着心生惋惜。
“太医们都尽力了。”司寇青跟在褚元祯后面,“落地时尚有意识,但……”
他没有说下去,总觉得这种情况不适合用“驾崩”来形容,除非国将不国,否则,帝王自尽并不算是一件光彩的事。
“告诉礼部,此乃大丧,一切按照规程来办,褚……”褚元祯想了想,还是叫了褚元恕的尊号,“明仁帝以身破局,是为社稷而献身,史官们合该为他记上一笔。”
最后一抹余辉穿过朱门照进奉天殿,褚元祯在门前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东角门的方向,“府军卫呢?”
“已经全部伏诛。”司寇青顿了顿,他知道褚元祯问的不是府军卫,犹豫片刻又道:“四爷被押去了宗人府的天牢,另外还有三个鹫人,已经交由刑部接管。”
“嗯。”褚元祯淡淡地应了一声,“去牵马来,我要去趟刑部。”
*
蔺宁被成竹送回了府里。
直到晚饭时分,褚元祯仍是未归,倒是颜伯端着饭菜进来了,一进门就坐到了饭桌跟前,“多日不见大人,我这个老头子是想得紧呢,大人赏脸同我一道用个饭?”
“什么赏脸不赏脸的。”蔺宁不好意思起来,“颜伯,你说这话就要折煞我了,子宁把你当做半个父辈,我对你也是一样的。”
颜伯“哈哈”笑了两声,双眼眯起来,“大人今日吓坏了吧?可是亲眼目睹了宫中的情况?”
“没有。”说到这个蔺宁就一肚子的气,“子宁让成竹盯犯人似的盯着我,我连午门都没进去,只听见消息不断传出来,一会儿是府军卫挟了人,一会儿又是弓箭手强攻,最后,竟传来褚元恕跳城墙自尽的消息。听着宫里面打起来了,成竹便将我送了回来,也好,我这回倒是毫发无损,连头发丝也是完整的。”
这话不知是赌气还是抱怨,颜伯笑眯眯地听着,给蔺宁盛了碗肉羹,说道:“有些话呢,本不该由我说的,但我瞧着,殿下着实辛苦,便斗胆说出来。”
蔺宁一愣,似是猜到了颜伯要说什么,他搁了筷,端正坐好。
颜伯仍是笑着,“大人如今在朝中身居要职,一举一动都事关政局变动,听说大人有心重振内阁,要为天下读书人谋一立身之所,如今诸事未成,大人却屡次涉险,实在是不妥啊。往小里说,大人还是这府上的主事之人、半个家主,殿下和全府上下都指着您呢。”
蔺宁明白颜伯的意思,所谓的“身居要职”和“诸事未成”都是客套话,重点还在后半句话上。
如今颜伯都这般说了,蔺宁也不好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对着颜伯微微俯身,诚恳地道:“你老人家教训的是,至此京都也算太平了,我定不会再莽撞行事,未来,那便是与子宁好好过日子。”
颜伯目的达到,又给蔺宁盛了碗饭。
晚饭过后下人进来收拾东西,褚元祯依旧没有回来。蔺宁随便抽了一卷书,脱了靴,靠在软枕上一边看一边等人,等着等着竟是睡着了。
再醒来是被热醒的,夏末秋初并不凉快,蔺宁的身上盖了一条冬天的棉被。他一睁眼,就看到罪魁祸首正悠然地坐在床边,借着烛光看书呢,看的还是他睡着前握在手里的那卷。
“热……”蔺宁一看见褚元祯,困劲儿顿时就没了。他踢了被,拿脚尖勾着褚元祯的小腿,“热。”
褚元祯没理他,二话不说又把被子给罩上了。
蔺宁脑袋还是懵的,用手扒开被子,“我说热呢,热死我了。”
“你热啊?”褚元祯这才垂眸瞧他,“你的心这么冷,我以为你不会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