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元祯有些诧异,他第一次听蔺宁讨论朝政之事,竟也是有模有样。
蔺宁拼命回忆着中学时代历史课本上的内容,“真正的蔺宁并非高门,乃是科考入仕,却得陛下重用,说明这是条人才选拔的路子。我不才,只能照本宣科,就想着挑选一批有着同样背景的臣子组成新任内阁,新内阁成员必须通政晓理,必要时可帮皇帝草拟决策,也可对皇帝的决议提出合理性质疑。”
“质疑皇帝?”褚元祯惊道:“你要削皇权?”
“不能这么说。”蔺宁摆了摆手,“我只是想提升内阁的话语权,让它从徒有虚名的‘传话’机构,变成可以参政和辅政的决策机构。假以时日,内阁或将成为大洺中枢核心,辅助皇帝处理政务、制定决策、批示奏折,权力凌驾六部之上。这样,即便掌权者行为荒谬不经,尚有内阁能扶大厦之将倾。”
“这话着实新鲜,我倒是头一次听说。”褚元祯饶有深意地盯着蔺宁,“你想汇聚文官之力对抗皇权?不是不行,但是从来没人这么试过,褚氏先祖依靠武力才建立了大洺,李氏一门之所以能连出三位皇后,也是因为李氏掌兵,大洺尚武——我们先不说这个,回到方才的话题,皇后问你玉玺的下落,你要如何应对?”
“我会告诉她,玉玺在我手里,我要重建内阁,这是陛下的遗诏。”蔺宁语气诚恳,不像作假,“她若是同意,我即刻听命于新帝;她若不同意,我只有带着玉玺来个玉石俱焚,届时,褚元恕即便继位也只能做个‘白板天子’,没有玉玺的皇帝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一阵难捱的沉默,褚元祯似是在压抑情绪,良久才道:“我不同意。”
“嗯?”蔺宁看向他,“为何?”
“为何?你问我为何?皇后出身五姓门阀,自幼就受皇权庇护,她怎会同意你重建内阁与之抗衡?”褚元祯越说越急,“她不会同意,褚元恕也不会同意,他们会联手对付你,无所不用其极地逼问玉玺的下落,你、你又该怎么办,当真要带着玉玺来个玉石俱焚吗?为了块破石头,你要死吗?”
蔺宁没有回答,他想不出答案,所谓“玉石俱焚”不过是他的临时起意。起初,他穿越到这里,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苟活下去,怎的活着活着就成了这般模样?竟要为这个朝代的人殚精竭虑?
“蔺宁。”褚元祯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少有的连名带姓地唤他,“如果我说,是为了我……为了我,你肯不肯假传圣旨,助我杀了他们母子,登基为帝?”
雨水噼啪地打在窗棂上,蔺宁瞪大了双眼,他看着眼前的人。
这个人的眸子里蕴满了某种令人胆寒的凛意,阴狠而暴戾,透着一股近乎病态的疯狂——完全不似他认识的褚元祯。
“你才是疯了!”蔺宁瞪着褚元祯,“让我假传圣旨、让我帮你杀人,你听听,这还是人说的话吗?你怕不是昏了头了!”
“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褚元祯看起来十分镇定,“父皇顾忌着皇后和其背后的李氏,将皇位传给了褚元恕,他深知褚元恕容不下四哥,却又贪心地想护四哥周全,到头来竟想出一个‘藏玉玺’的法子。他将玉玺托付于你,是希望你能借此物平衡朝中势力关系,这是父皇倾尽一生也没能做到的事情,你又如何能做到?难道,你比父皇还厉害?”
蔺宁顿口无言,他确实做不到。
“但是,我可以。”褚元祯说:“我若登基,定不会追查四哥所做之事,我会为他寻个清净的封地,从此远离朝堂,了却父皇遗愿。至于玉玺,还是由你保管,你想改革内阁,那便放手去做,无论结果是好、是坏、是成、是败,我都给你兜底。”
“你一定是疯了!这是谋权攥位!你怎么敢——”蔺宁抹了把脸,“这非儿戏,陛下生前就已经下过口谕,命东宫继承大统,你想在此时夺权,如何令百官信服?更重要的是,如今褚元恕依附着皇后,俩人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你斗得过他们吗?”
“哦,你也知道他俩如今‘一致对外’,那你又是哪儿来的胆量,仅凭着一块破石头,就敢与皇后谈条件?”褚元祯偏头看着他,“你有兵吗?你有权吗?你什么都没有,皇后杀你宛如碾死一只蝼蚁那么简单,她甚至不用亲自动手,自会有人替她完成这一切。”
蔺宁的身子抖了一抖。
褚元祯又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留在这里,如你设想的那般同皇后交涉,但这无疑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第二个,跟我回府,我答应你绝不会做谋逆之事,皇后追责,我替你挡。日后,你想以身入局,我便陪你入局,将士杀敌还需一件趁手的兵器呢,你且将我视作刀剑,去对抗想对抗之人。”
窗外雨势渐小,蔺宁看着眼前的人。
周围又潮又阴,褚元祯的身上却带着股热气,那热度像是要把人烫化一般。有那么一瞬,蔺宁几乎以为褚元祯是在对着自己剖白,那些字句晦涩却不难懂,笨拙却又直白,赤诚得像是要把自己的一切全都交给他。
他不知如何应对,慌乱地偏过头去,可褚元祯不让他躲,伸手捏住了他的脸,“笨蛋都会选第二个吧,嗯?你不要给我自作聪明。”
蔺宁紧抿着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