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话锋一转,“参赞似乎伤得不轻?黑石崖风大露重,强敌虽溃,暗箭难防。参赞身系全军安危,更应保重贵体才是。”
“方才崖上混乱,惊扰参赞,实属不该。不知这狂徒,可有吐出什么疯言疯语,污了参赞清听?若有,周通愿为参赞分忧,细细审问,必叫他吐出幕后主使,以儆效尤。”
他向前走了两步,停在沈今生前方丈许之地,恰好处于王管事、李铁锤等忠心将领与沈今生之间,这个位置,微妙地将自己置于一个看似关切、实则隐含审视的距离。
萧宁的心猛地一沉。
周通这看似关心、实则句句诛心的话语,分明是在试探,是在暗示,甚至……是在威胁,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刺杀失败、刺客被擒时出现,其心可诛!
“周军师有心了。”沈今生缓缓抬起眼,迎向周通那看似平静却暗藏漩涡的目光,“区区宵小,一只断了爪牙的暗箭,还伤不了沈某的性命,更乱不了赤焰军的大局。”
“至于审问……”
她微微侧头,眼神扫过被按在地上、因周通出现而眼神闪烁的刺客,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自有军法处置。这等货色,想必也吐不出什么惊天之秘。军师与其在此分忧,不如即刻入城,襄助陈将军稳定府城局面,安抚百姓,清点府库。那堆积如山的民脂民膏和军械粮秣,才是赤焰军立足云州的根本,军师以为如何?”
一番话,掷地有声。
既强硬地宣告了自己无碍,稳住了军心;又毫不客气地将周通试图插手审问刺客的意图堵了回去;最后更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将周通“发配”到前线去处理繁杂的善后事宜,使其远离这黑石崖。
周通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阴沉的愠怒,他没想到沈今生在如此重伤之下,反应依旧如此迅捷强硬,字字句句都占住大义和军务,让他无从反驳。
他沉默了一瞬,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微微欠身:“参赞教训得是。是周通关心则乱,思虑不周了。稳定府城,清点缴获,确为当务之急。”
“那周通便先行一步,入城协助将军。参赞……好生将息。”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说罢,周通不再停留,转身,那深灰色的斗篷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弧线,带着几个心腹随从,迅速消失在通往山下府城方向的崎岖小径上,很快便融入浓重的夜色之中。
随着周通的身影消失,崖顶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才稍稍散去。
“沈参赞!”王管事和李铁锤等人立刻围了上来,脸上满是关切和后怕,“您怎么样?伤……”
“无妨。”沈今生身体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全靠萧宁支撑才未倒下。她抬手,用尽力气指向地上被捆成粽子的刺客,“将此獠单独关押,严加看守,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提审,待我伤愈,亲自处置!”
原因很简单,一旦交给旁人,此人要么会畏罪自尽,要么会胡乱攀咬,最终,死无对证。
“是!”亲卫肃然领命,立刻将人拖了下去。
命令下达完,左肩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要吞噬她的神志,沈今生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所有重量都压在了萧宁身上。
“今生!”萧宁惊呼,双臂死死抱住她下滑的身体,触手所及,一片冰凉濡湿——是冷汗,更是伤口崩裂后迅速洇开的温热鲜血。
“担架!叫老吴头!快啊!”
萧宁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和哭腔,对着周围的人群嘶喊。
王管事等人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抬来简易担架,将已然失去意识的沈今生轻轻放平。
借着火光,萧宁看到沈今生左肩处,那厚实的包扎早已被鲜血彻底浸透,暗红的血色在靛蓝的粗布衣衫上晕开一大片刺目的狰狞。
她颤抖着手,撕开被血黏住的衣襟,解开染血的绷带,狰狞的伤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皮肉翻卷,边缘红肿,此刻正汩汩地向外涌着鲜血,将原本涂抹的深褐色药膏都冲刷殆尽。
老吴头背着药箱,气喘吁吁地冲上平台,看到沈今生的伤势,倒吸一口凉气:“怎会如此?!快!按住!参赞这是思虑过甚,心力交瘁,再加上用力过猛,旧伤彻底崩裂了!失血太多!”
他一边打开药箱,一边嘶声喊着,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焦急,“烈酒!火!干净的布!”
王管事颤抖着手将烈酒倒在干净的布巾上递过来,李铁锤则点燃了一小簇火堆,将几把匕首的尖端伸入火焰炙烤。
老吴头接过烈酒布巾,毫不迟疑地按在沈今生狰狞的伤口边缘,用力擦拭,试图清理污血和崩开的红肉。
烈酒刺激下,沈今生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因剧烈的刺激而痛苦地痉挛了一下。
“按住!别让他动!”老吴头额头青筋暴起,动作却异常沉稳。他接过李铁锤递来的、烧得通红的匕首,深吸一口气,看向萧宁,“老夫要剜掉伤口边缘被反复撕裂、即将坏死的皮肉,否则止不住血,还会溃烂,你……你受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