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回头看向她,眼神藏着一丝迟疑与愧疚,“上月,我与姬阳之母通了一封书信。”
姜辞心头微颤,不祥之意油然而生:“父亲此言……何意?”
姜怀策缓缓走到她面前,抬手欲握她肩,又似不敢碰她,只低声道:“阿辞,父亲没本事,保不住你,也护不住凉州。我与姬夫人……已定下你的婚事。以你为盟,以婚为契,换凉州百姓一纸安宁。”
姜辞如遭雷击,身子微晃,声音几不可闻:“你……将我许给姬阳?”
“他若娶你,便不会攻我凉州。”姜怀策低低道,“你娘临终前托我护你周全,我……如今负了她的愿。”
屋内一时寂静。
窗外春风入帘,卷起案上舆图一角。姜辞目光望着那幅图,她呆立半晌,忽觉泪水不受控制般涌上眼眶。
一颗泪,滴落手背。
姜怀策沉默片刻,忽然低声道:“你阿姐已议亲,下月便要出阁;你妹妹尚年幼,如今不过是个见着果脯就走不动道的年纪,我姜家无男儿郎,如今能担起凉州之重者……唯你一人。”
他望向姜辞的目光里带着说不清的疲惫与痛楚,“你今秋就满二十了,自小便比旁人稳重得多……阿辞,爹爹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
话未说尽,泪已先落。他曾是西凉骁将,曾策马横戈、谈笑破敌,如今却要亲口将亲生女儿送入旧敌将营中,只为换来凉州一时安宁。
姜辞一怔,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强自扬起一抹笑意,执帕替父亲拭去眼角泪痕,声音颤抖却带着笃定:“父亲,我会去嫁。”
“流民已够多了,凉州这些年中立于四方夹缝之间,接纳无数流离失所之人。我不忍他们再受兵火涂炭,不忍你……日日守图长叹。”
她眼神澄明,语气哽咽而坚定。
姜怀策闻言猛然抬头,望着眼前的女儿,只觉她一夜之间长大了,眉目仍温柔,却已不再只是家中千娇百宠的少女,而是这座城池最后的屏障。
他喃喃低语:“阿辞……在这乱世中,你若想活得自由自在,便只能嫁给最有权势之人。”
姜辞缓缓走上前,抱住他,肩头微颤,语声低却清晰:“父亲,我明白。”
她明白这不是求亲,而是议和。
夜深时分,姜府灯火已息,唯有东厢小院尚留一盏昏黄微光。
窗外细雨如织,笼着檐下残灯,屋内静得只余笔尖轻响。
姜辞独坐案前,桌上摊开一方素笺,墨香淡淡。她执笔良久,却迟迟未落第一字。
她不是不知如何开口,只是不知,如何告别。
盏中茶已凉,窗外风穿过梅枝,掀动她鬓边几缕青丝。灯影照着她眼中水光,却迟迟未落。
良久,她终在纸上写下寥寥数句:
“璟郎:春来犹早,花事方新,你所赠之花,犹在案头未谢。”
“若有来日,我愿与你共观满城花事。但今岁风向有变,阿辞当行他路。”
“勿念。”
她将信轻轻折起,封于素匣之中。
她抬眸看了一眼窗外,春雨已停,凉风渐起,枝头初绽的新芽,在风中微颤。
她熄了灯,坐在暗中许久未动。直到夜色沉沉压顶,她才轻声一笑,喃喃低语:
“谢归璟……愿你我,都安好。”
三日后的清晨。
内院正厅被清扫一新,喜色未张,嫁衣却已入府。
银霜将一方木匣托入她房内,打开时一阵沉香扑鼻。里面是一袭锦衣,大红织金,广袖长裾,上绣暗纹鸾凤交辉,却无一丝欢意。
姜辞看了片刻,无言地伸手取出。衣料冰凉,落在掌中仿若沉石。
“姑娘……”银霜嗓音颤抖,眼眶早已泛红,“不如……不如再去求求老爷,看能不能……”
“不能。”姜辞打断她,语气平静如水,“这是凉州的嫁衣,也是凉州的甲胄。”
她缓缓穿上嫁衣,动作一如从前着衣,熟练而不疾不徐。银霜想帮她拢发,手却止不住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