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待小秃驴是真的视如己出。”姜渡月沉声道,伸出一只手,一只萤火虫竟然不偏不倚落在掌心,飞了一小圈,又慢腾腾离开了,“慕家的心法和你们青玄派恰恰相反,若非亲传弟子,断不可轻易传功,若是传授功法之后,不加以十年八年的休养,也难回从前。”
如此倒也说得明白了。
平野愧道:“我那日就该留住无念……”
“你留住他,他也不依的。”姜渡月慢声细语,字字珠玑,“他既恢复了记忆,对你,对我们,心存惭愧,恐怕日夜难眠,此乃一。现下我们并不知晓你那师弟身在何处,无念要去找他,兄弟之间心灵相通,说不准便找到了,此乃二。若是让他瞧见了慕君仪如今的模样,以无念如今的心志,怕是一命呜呼也难说,此乃三。他既对你说明了前因后果,又说了你师父身在何处,其他的事,你也舍不得再追究了,留下又有甚么意思?不如就让他去罢……”
若是依照姜渡月从前睚眦必报的性子,就算对无念没有憎恨,大抵也是要嗔怪平野一番的。
如今这明事理的模样,反而叫平野说不出的难受。
要经由多少苦难,才能将那孤傲不群的性子,在一年中磨砺至此呢?
见平野不语,姜渡月亦不再说话。望着残月,一身淡紫色的长袍,几乎要融入月色。
自己提醒了平野,他兴许立刻便要动身去找危舟了罢——
“幼鸣,”果然,平野唤了姜渡月一声,“你转过头来,我看看你。”
姜渡月犯了倔,越听这话,越是心里难受。
平野缓步上前,捧着他的脸转向自己,又迫使少年的眸子瞧着自己。
“这一年来,你受苦了。”
姜渡月身形一怔,平野眸光闪烁,做不得假,又听男人继续道:“你从前不愿和我说起这一年来的种种,我自己却也有所察悟。我宁愿你对我多生气一些,多任性一些,也不愿瞧着你如今这般……”他顿了下,叹道,“这般稳重。”
眼前闪过相遇时的种种,他不知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姜渡月亦是那个孤傲天骄,目空一切。
两人本不会相逢。
偏又种种机缘巧合,缠缚相织,生死相依。
姜渡月一时说不出话来,嗓子被甚么堵住了,平野却敞开臂膀,将他环住:“幼鸣……去年今日,我已下山,却不想……”
——“……呀!”
身后传来一道轻巧脚步声,二人齐齐转身,正巧与出门的成疏雨撞见。
女子顿时脸红,转过身道:“我甚么也没瞧见!你们……你们……”
她本是辗转难眠,想来同平野说说话,却不想撞见这一幕,心中顿时大惊,仓皇之中撞在了月洞门缘,又险些撞在一旁的老树干上。
从前……平野大哥是格外关心姜少侠一些,纵然平野对所有人如沐春风,却难掩对姜渡月娇纵性子的包容接纳。从前只想着这二人相处时颇有趣味,却没想到今日一见,他们二人之间自有一股默契不说,眼神相对时,又能瞧见各自眸子的情意。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没想到……
平野无奈,只得喊道:“疏雨妹子?”
成疏雨转过头,连连摆手:“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我去看看顺儿和兰儿……”说着便匆忙跑走了。
平野转过头,姜渡月脸色冷下来,道:“你还要叫她来做甚么?”
“大晚上的,我也是怕她……”平野一愣,忽而喜上眉梢,凑近了道,“你在怪我?”
姜渡月的“责怪”,一是气恼,二是气愤,三是埋怨。
如今来看,这是第三层含义了。
姜渡月懒得同他嬉笑,又舍不下身段去追问。眼见去年生辰之约的真相就在眼前,他反而踟蹰犹疑。若是有这道“误会”横亘在二人之间,他有诸多道理可说。可若真是揭开真相,他冤枉了平野……届时,平野岂不是真有千万理由离自己远去?
如今事务纷杂,他身兼重任,若是这时再让平野离去,他抵多撑到为父母沉冤昭雪那日……只怕再也见不到平野了。
愈想愈不能自持,心头火起,看甚么都不顺眼。
偏平野还这样一幅模样看他,像是见着了甚么稀罕物。
姜渡月转身就走:“怪天怪地,怪湖光月色,就是不怪你平掌门。”
平野顿时雀跃,追上前,温声道:“幼鸣。”
姜渡月充耳不闻,愈走愈快。
平野得了乐趣一般:“幼鸣,幼鸣,幼鸣。”
姜渡月猛地停住,平野果然撞在姜渡月背上,两人身形皆是一震,四下阒寂,那温度攀援而上,心猿意马。
“……真想把你这张嘴堵上。”姜渡月佯怒道,倒是颇有些画中仙子嗔怪的模样了,“时而巧舌如簧,时而拙口笨腮,我看你是来气我才对……唔。”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