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吵闹声已经停止,房内的程不识笑着伸手接过一捧雪:“岂曰无衣?与君同袍。这是我与苓娘分别前,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从此,生离死绝,阴阳两隔。
程不识:“还未告诉你们。她叫荀苓,小字乌兰。”
鼻间萦绕着一股越来越浓烈的腐臭味,罗刹起身寻味走到程不识面前。
厚重的衣袍扯开,胸口处有紫红色斑块浮现。
罗刹怔怔盯着那颗被皮肉包裹的心。
若他猜得没错,那颗心即将停止跳动,连带着周围的五脏六腑,也会随之分解、溃烂。
直到他面前的这个活生生的人,化为一具森森白骨。
罗刹:“你已经开始腐败了。若继续留在此处,真正的死期将至。”
对于他的劝告,程不识神色淡然:“本来我就该死在十五年前。”
罗刹:“以鬼的身份活着,不行吗?”
程不识缓缓垂下头:“我是人,我不想做被人厌恶的恶鬼。再者,我想随苓娘同去。”
听完他所说,罗刹却莫名有些生气:“恶鬼?可世上多的是从未作恶的好鬼!他们做错了什么?他们入世,仅仅只是想看看这世间而已。”
每个鬼族的鬼域有限。
譬如罗刹,在夷山活了一千年,整座山早被他跑了个遍。
山上的树有多少,花在何处,他一清二楚。
入世前,阿耶告诉他:“二郎,翻过那座山,便是人所在的长安。”
后来,他翻过夷山,遇见朱砂,去了真正的长安。
一如诗中所言。
长安大道连狭斜,行市罗列,热闹极了。
他热心助人,仗义捉恶鬼。
可身份暴露的那一日,每个人看向他的眼神,惊惧与厌恶交织。
他们明明,曾热情地约他吃酒,曾开心地与他勾肩搭背。
只因他是鬼,他们便不由分说地骂他是害人的恶鬼。
程不识似有所知般的抬头,迟疑且惊讶地问出口:“你亦是鬼?”
罗刹瞄了一眼朱砂,见她没有反应,便痛快应下:“是,我是鬼。”
程不识讶然的眼神挪移到朱砂身上。
迎着他探询的目光,朱砂坦荡开口:“谁说道士不能和鬼在一起?大惊小怪。”
程不识嘴角一抽,干笑几声:“两位真是……奇怪。”
不远处的程家大门外,清楚传来一个女子中气十足的吼声。
朱砂长话短说:“你若信得过我们,便抵死不认是鬼一事。二郎,你有办法遮住他身上的味道吗?”
“我会净秽术,但至多只能遮盖两日。”罗刹点头,复又担忧起来,“朱砂,我若是动用法术,他们会发现的。”
“两日,够了。”朱砂阖上门窗,转身催促道:“你快掐诀施法,我有法子应付他们。”
罗刹依言照做,拽着程不识去到房中角落。
大门打开又关上,朱砂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施法的罗刹,推门出去,在半道截住方絮:“师姐,外面出了何事?”
方絮不疑有他,边走边说:“你们进去后,我们原想跟上去。结果外面的百姓闹着让我们去捉王舆与虞庆,我害怕他们被百姓误伤,便吩咐玄贰与严师弟赶去青顶村保护两人。方才,我与玄规费尽口舌,好说歹说才将百姓劝走。”
说是劝走,实则是骂走。
这群百姓油盐不进,她和萧律磨破嘴皮,个个只当耳旁风。
甚至有几个素日与程家有嫌隙的人,在其中挑拨,叫嚣着抓恶鬼杀恶鬼,跃跃欲试翻墙进去捉拿程不识。
她一脚踹倒一个,一剑击倒一个,总算让百姓们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