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时钰思索片刻,心中已有了数,道:“郎君既要应上巳的景,儿暂拟了这几道菜,荠菜炒鸡子、春笋煨火腿、鲜菇玉兰片,配以薄饼卷时鲜,其余菜品也都与这几道口味式样类似,不知郎君是否合意?”
杨明思忖片刻,点头道:“不错,这些时令小菜都宜赏曲江新柳,又携春意,便是某想象中的曲江宴了。不知小娘子打算上何种肉菜?”
这个崔时钰刚才也想好了,道:“鱼脍如何?”
鱼脍即生鱼片,唐人极爱吃,将新鲜生鱼去骨去皮切成薄片,佐以姜、醋、盐、豉,点缀葱丝、姜丝、橙皮等,吃起来爽滑细腻,软嫩无渣,杜甫形容其为“无声细下飞碎雪,有骨已剁觜春葱”。
只是本朝皇帝姓李,又因“鲤”字和“李”字谐音,为避免冲撞,一般不用鲤鱼做脍,而是选用鲫鱼、鲈鱼、鲂鱼等其他鱼类。
崔时钰这次打算用鲈鱼,告之对方,想到什么便说了出来:“现捞的活鲈鱼,片完铺在荷叶上,用的佐料也不复杂,姜丝陈醋去腥,再调一碟新榨出来的橘汁,酸甜清冽,才不辜负这口鲜甜。”
上巳节宴,本就是追求风雅意趣,虽说请了最近风头正盛的崔记食肆的店主娘子坐镇,但其实杨明对吃食口味并未抱有大太期望。
只是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倒真觉得这顿附庸风雅的宴席的味道也会不错。
杨明抚掌笑道:“好!不愧是崔娘子,光是听着这番‘鱼片经’就觉食指大动,便依小娘子所说制备这些菜吧。”
因这次宴席所需的全部食材由东家,也就是那位杨明郎君一手包办,是以崔时钰轻手利脚,只用带一柄菜刀上阵。
——谢宵送的那把刀。
这刀刀身窄而修长,刃口很是锋利,刀柄不知是用什么木料做的,握持起来极为舒适。
自从谢宵送了她这道刀具,崔时钰便不再用原先崔家庖厨自带的菜刀了。
瞧着就跟新手村工具似的。
话说回来,这位谢小郎君送了她如此贵重的贺礼——不光是这把菜刀,庖厨的橱柜里还躺着好几把斩骨刀雕花刀之类,一看就价值不菲。
崔时钰还真不知日后应该回送给对方什么礼。
想来想去,只能等谢小郎君日后来食肆都给他免单好了。
不过谢宵的假期少得可怜:国子监广文馆学子休沐通常为十天一次,称为“旬假”,每月只休三天。
月休三天,听起来实在有些可怕,放在后世是要被挂在网上避雷的程度。
好在除了旬假,学子们逢年过节也会放假,每次放个两三天的,多少能有些心理安慰。
也许上巳节这几日便会和谢小郎君见面吧。
崔时钰按照杨明留给她的地址,一路来到一处位于曲江西岸的庄园。
砖石垒就的八字粉墙向两侧延展,墙头覆以筒瓦,朱红漆的角门半掩于重重垂柳之后。
一派大户人家的画风。
崔时钰这边正感叹着“好大的房子”,那边便有僮仆上前问道:“足下可是崔记食肆的店主娘子?”
崔时钰颔首:“正是。”
见她点头,那僮仆便礼道:“娘子请随我来。”
崔时钰跟随引路小童进了门,绕过照壁,三进院落豁然可见,每走几步便见一处雕花漏窗,窗外不是移栽的巍峨奇石,就是精心修剪的珍稀花卉。
没过多久,两人来到一处水渠,渠中清流蜿蜒,潺潺水声响彻不绝,周围错落摆放着数张矮几,想来便是曲水流觞的专用水道。
能在曲江畔拥有庄园的人,不是皇室成员便是贵族官员,看来这位杨姓订单人的身份果真不一样。
不过,管他王侯还是神仙,她只是来赴一场宴会的约定,这顿饭做完,十两银子便到手了。
崔时钰对自己的定位很是清楚。
告别小童,她提着刀按照对方指引的方向拐进庖厨。
庖厨内部倒是布置得很朴素,地上搁着新劈的木柴,窗边一溜瓶瓶罐罐,里面装满各种调料;灶台也与她食肆里的制式大差不差。
想来做起饭来会很顺手。
崔时钰目光刚从食案离开,便和两个穿着短打的少年对上了目光。
这两人正磨着刀,听见脚步声同时抬头,一模一样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竟是对双胞胎。
左边那个性子活泛些,瞧见崔时钰便笑出了一对小虎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打招呼道:“娘子安好!”
右边那个更安静沉稳,边往灶膛里添柴边对崔时钰说:“食案、厨刀和菜蔬都已洗净,娘子可放心取用。”
这两个少年是杨明昨日和她提到的两位帮手,崔时钰点点头,笑着念出名字:“两位小郎君可是大川、小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