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时钰无声叹口气,什么都没说,也没看他,只提了声音对前头道:“沈阿叔,咱们去一趟浴堂再回家。”
得先给这小子洗干净了再说。
“好嘞!”
沈福运在路口拐了个弯,直奔浴堂方向。
李竹坐在位置上,低着头默默蹭了蹭自己的鞋尖。
*
没过多久,驴车在西市浴堂门前停稳,崔时钰掀帘下车。
原先她们姐妹三个都是在家洗的,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浴堂,也算是托李竹的福了。
门口伙计瞅见崔时钰,立刻堆笑迎上:“娘子可是要梳洗?咱们这儿有新到的玫瑰膏。”
崔时钰微笑摇头:“不是我洗。”
他拉过躲在她身后的李竹,“劳驾给这位小郎君收拾干净,再按他的身量备套细麻短打。”
孩子原先那套衣服都破成啥样了,肯定是不能再穿了。
郎君们没女郎们没那么讲究,也不会抹香膏脂粉之类,赚得没那么多,但这位小郎君额外要了身衣裳,也差不多了。
伙计接过钱,立刻高声朝里间吆喝:“乙字柜,一位净身!”
将李竹上下扫了一眼,又道:“多加半块澡豆,再来瓢榆树皮水!”这是需要“仔细多洗洗”的意思。
弄得李竹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他其实很爱干净,奈何条件不允许,真不是故意不洗澡的……
崔时钰看他一眼,忍不住偷摸笑了。
怎么还当着面说出来,这不是存心让人社死么?
笑完了,她将李竹往前轻推,说“小鸡崽我帮你看着”,又对伙计道:“半个时辰后我来接人。”
一个小时,怎么着也洗完了吧?
李竹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回身朝崔时钰深深一躬:“多谢娘子。”
崔时钰知道他在想什么,朝他挥挥手,“行了,快去洗吧。”
说罢便离开了。
穿过雾气缭绕的廊道出了门,透过雕花屏风,隐约可见李竹正被三四个杂役围着。
蒸腾雾气里传来木瓢敲桶的脆响和潺潺水声,夹杂着断续对话:
“哟,这小郎君瘦归瘦,筋骨倒结实,瞧瞧这肩胛骨,跟小鹰翅膀似的,来转身!”
“嚯,这头发里的麦糠够喂鸡了,现在这么多澡豆怕是不够用的,还得再添点。”
“唉,难怪东家娘子要你先来洗澡,再馊些人家就不要你啦!”
一片水声哗啦。
崔时钰摇头笑笑,趁着杂役们给李竹洗澡这会子工夫,转步朝方才看到的卖鸡崽的小摊走去。
反正家里已经有一只鸡了,再多几只无妨。
卖鸡崽的小摊离着浴堂不远,崔时钰刚才在车上就瞅见了,没走多久便到了目的地。
小摊上,大竹笼里雏鸡啾啾,数十只巴掌大小的嫩黄雏鸡挤作一团,叽叽叫声此起彼伏。
崔时钰蹲着瞧着,一颗心脏被萌得砰砰直跳。
真可爱。
就是鸡屎有点多。
摊主是个精瘦老头,正捏着把谷子逗弄一只红冠大公鸡,见崔时钰过来,忙擦了手道:“小娘子可是要买鸡?下蛋的母鸡,打鸣的公鸡,还是肉嫩的童子鸡,我这里应有尽有。”
崔时钰目光扫过笼中那些黄色毛绒团子,忽然瞥见角落处有两只正挤在一起闭目睡觉的黄绒团,那模样神态倒与李竹怀里那只很有几分相似。
她轻轻咳嗽一声,两只黄绒团立刻睁开眼睛,小黑豆似的眼珠里透出一股机灵劲儿,精神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