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完全全的成年男人。
季苇一当然知道。他只是……有时候刻意去让自己忽略这一点。
张渊把“不弄脏床单”当做最高目的,于是先用纱布沾着碘酒胡乱擦掉血迹,然后往膝盖上一圈一圈缠了很厚纱布,简直像是绑了两个护膝上去。缠完以后关节屈伸不便,腿都打不了弯的样子。
季苇一看着,很想笑,又想起不想要在张渊面前笑。
“张渊,”他尽量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新手第一次演戏的时候,分不清戏里戏外,把戏中的感情代入到现实中,是很正常的。”
张渊却握住他的手腕,越过薄薄的皮肉摸到季苇一的脉搏。
他比一根手指在自己唇边:“不说话,你很累。”
季苇一置若罔闻,张渊不接他的茬,他自顾自往下说:“我看过剧本了,你那个角色,是对长辈有点依赖。”
他看到张渊脸上异样的表情,不犹豫地把话说下去:“张渊,第一次演戏的人都这样,没什么奇怪的。”
“不是。”张渊说。
“对,不是。”季苇一把手按在自己胸口,用力喘了两下:“这不是真的,这只是移情。你还年轻,这是你第一次经历,拍摄结束之后就会懂了。”
张渊又重复:“不是。”
越是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脑子里对字词的记忆就变得混乱,发音咬字糊成一团。
“不是,”他说,尾音哽在嗓子里,发出犬科动物呜咽般的声音。
季苇一得以再度插话进去:“对,不是真的喜欢。一辈子很长,这不会是你最后一次拍戏,在戏里你会爱上很多人。不过演戏都是假的,你会习惯的。”
氧气的消耗让心跳再次快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痛,季苇一还是把话说下去:“没关系的,我都能理解,我们就还像以前一样。”
他又咳嗽起来,背过身去把脸埋在枕头上,好像不去看张渊,就不必面对他的反应。
不是,不是,不是。
张渊在心里反反复复重复道,他没有分不清戏里戏外,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但是季苇一的背影抖得像秋天被风吹落的一片枯树叶,他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屋里只有咳嗽的声音,每一声都像刀子一样。一个人的肺在哆嗦,或许有两颗心都在痛。
如果只会让季苇一生病,他还是不要出现比较好。
漫长的沉默过后,季苇一说:“我太累了,明天让许琮带你去拿助听器,下午的飞机,不要迟到。”
张渊沉默着点了点头,季苇一又说:“很晚了,去睡吧。”
张渊说:“我今晚不走。”他紧盯着季苇一的脸色,立刻又补了一句:“睡地上。”
他不打急救电话不叫人,已经是对他任性的一种妥协,季苇一对此心知肚明,最后只说:“去隔壁拿一床厚被子铺上,把地上的玻璃碴扫干净。”
彼此各退一步,屋里的灯又暗下来。
窗户开了半扇,深夜里,外面好像有蝉鸣。
疼痛和虚弱让季苇一浸在杂乱而轻浅的梦境里,多年前的夏天,冯帆总拿面筋沾在竹竿上给他捉蝉。
小小的,能握在掌心里,声音却特别大。
冯帆说那是因为这东西生命特别短暂,在黑暗里埋上几年,破土而出却只能活一个夏天,所以叫得特别大声,恨不得全世界都听见。
他年轻时也想像蝉一样活着,既然长久不了,爱恨都该轰轰烈烈。
可是不行,蝉只和蝉交配,在短暂的夏天痛痛快快地鸣叫,求偶,恋爱,然后在枝头死去,一同掉进土里。
他却是活在人间的,太任性就不好。
季苇一在深夜醒来,看到洁白的枕头上,一团粉红色的印记。
大概是血,今晚确实有人流血,但张渊真的很小心地没有把血弄到床单上。
那应当是他咳嗽的时候趴过的位置。
第38章心衰
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全年无休的地方,殡仪馆和医院肯定榜上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