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在他身上,看到比以往更甚的,前所未有的疲惫。
张渊忽然想起,好久之前,他就一直疑惑。
为什么季苇一身边有那么多人,父母、哥哥、朋友、助理,每个人都很关心他,每个人都爱他。
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止季苇一变得更瘦、更疲惫、更憔悴。
像一块染布常在水里冲洗,血一样的红色顺水流走,越来越淡,越来越浅。
为什么没人能把他捞出来?
是不是因为……他们都还不够近?
所以婚礼誓词要这样写:无论富有或贫穷,无论疾病或健康。
能陪伴对方到生命尽头的不是父母兄弟朋友,而是新郎新娘。
他想做的,原来是那样的人。
不是弟弟。
他不想撒谎。
可是诚实的后果太严重,他想过季苇一会拒绝、会生气。
但季苇一只是转过身来冲他吼了一句:“张渊,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忽然整个人软倒下去,砸在床上。
就像……他母亲去世之前。
*
药物让心跳趋于平静,但胸口处的疼痛挥之不去。像在冬天剧烈奔跑后,每呼吸一次,心肺都有撕裂般的感觉。季苇一攒了很久的力气,才冲张渊招手。
开了灯,青年腿上的血迹越发明显。
季苇一说:“帮我一下,让我坐起来一点。”
张渊照做了,扶着他的肩膀竖起枕头,好让季苇一能靠坐起来。
仅仅是这个动作就足以把体力花光,张渊看着汗水顺着季苇一额头哗啦啦往下淌,下意识用衣袖去蹭。
总之连一根手指头也抬不起来,季苇一闭着眼睛任他蹭了。等张渊给他擦完汗,眩晕感也不那么强烈,才说:“你把裤子脱了。”
张渊愣住了,疑心自己没有听懂他的话。
季苇一又重复一次:“把裤子脱了。”
张渊照做了,血把布料黏在伤口上,揭下来时撕扯皮肉。他面无表情,脱得很快,光着两条腿茫然地看着季苇一。
季苇一朝他伤处看去,灯光底下,晕晕乎乎看不清楚,只看见两膝上血肉模糊,暗红的血顺着小腿往下淌。
他指指床边地上:“药箱。”
张渊点点头,药箱是他放的,刚才给季苇一找药,越急越找不到,翻得乱乱的,盖子都没来记得扣上。
季苇一试图从敞开的药箱里搜寻些什么,眼睛很胀,又闭上:“你找碘酒和纱布,把腿上的伤处理一下。”
半天没有听见动静,他睁眼见张渊还立在那里:“就坐在这里,处理一下!”
声音大了一点,咳嗽就压不住。张渊要去拍他的背,季苇一却将脸背过去,把对方眼中明明白白地惶恐一并抛之脑后。
咳嗽引起胸口剧痛,有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季苇一没力气抬手去擦,就任由清澈的液体滚落进脖子里。
但背后那双手还是覆上来,一下一下地拍着他。
太狼狈了,季苇一想,好像从第一次见面就注定他总是在张渊面前这么狼狈。
也难怪人家不拿他当哥呢。
他顶着撕扯感深吸一口气,咬住下唇屏住呼吸,把咳嗽的冲动慢慢憋在体内。
有更多生理性的泪水滴落在枕头上,季苇一把脸埋进去,直到感到所有的潮湿都被羽绒吸干,才转过身来:“伤口处理一下,别把床单弄脏。”
无懈可击的理由终于让张渊坐在床沿上,季苇一从那个角度看过去,看不见他受伤的膝盖,只看到张渊只穿着内裤的两腿间,鼓鼓囊囊的一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