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魔殊途!道不同,不相为谋!虚渊所图,乃倾覆仙道根基!我栖霞山,岂容此等魑魅魍魉染指?!”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实质剑芒,穿透空气,直刺沈青瓷的灵台!那眼神深处,是千年时光也未曾磨灭的杀伐与痛悔:“为师……别无选择!于‘断情崖’畔,亲手……以流云分光剑,洞穿其心脉!看着她那双曾如寒星般的眸子,在难以置信与滔天恨意中……彻底黯淡!”
最后几字,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惨烈气息。静室内,仿佛还回荡着千年之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剑,以及那穿心而过的、冰冷的剑鸣。
他闭上眼,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平复那汹涌了千年的心潮。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沉的疲惫与看透世情的沧桑。他缓缓松开手,任由那沾着茶渍的碎玉跌落尘埃,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
“青瓷,此等‘尘缘’,看似情真,实为蚀心剧毒!它如跗骨之蛆,引你偏离正道,消磨道心,最终……万劫不复!为师当年一念之仁,险些酿成泼天大祸,累及宗门!此痛此悔,千年难消!”
他目光灼灼,带着洞悉一切的力量,再次落在沈青瓷身上,语重心长,字字千钧:“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你天资卓绝,道途无量,切莫因一时之念,重蹈为师覆辙。有些牵绊,当断则断!斩尘缘,方能得大道清净,心无挂碍,神游太虚!”
“斩尘缘……”沈青瓷低声重复,垂下的眼睫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浓密的阴影,遮掩了眸底翻腾的惊涛骇浪。
师尊的每一句话,都像沉重的鼓槌,狠狠敲打在她的道心之上。那千年前的惨烈往事,寒漪的背叛与陨落,师尊的痛悔与决绝……这一切,都在指向砺石院深处那个挣扎的少年!他是在用血淋淋的过往,警告她,逼迫她,亲手斩断与江浸月的最后一丝牵连!
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那撕裂般的煎熬。斩断?如何斩断?难道真如师尊所言,放任那孩子在地火炼狱中被蚀骨钉磨灭生机,被高升和王管事之流碾碎最后一点希望?那她当年将他从栖水镇废墟中带出,赐予那卷染血的功法,又算什么?一场虚伪的慈悲?
可就在这心绪剧烈翻腾、几乎要冲破她强行维持的平静表象时,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突兀的气息,如同投入滚油的一粒冰晶,猝不及防地钻入她因金丹境界而变得空前敏锐的感知!
那气息……阴冷、晦涩,带着一种仿佛能侵蚀神魂的淡淡腐败甜香。极其微弱,混杂在师尊身上清冽的灵气和残存的灵茶香气中,若非她此刻心神激荡、神识被放大到极致,几乎难以察觉。
是“蚀魂草”!
这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识海炸响!北云仙陆极其罕见,唯有在那些不见天日的阴煞绝地或……虚渊某些秘密据点附近,才可能生长!其气息独特,是炼制某些阴毒符咒或追踪法器的辅料,寻常修士根本接触不到,更遑论沾染在身!
这缕气息……正从师尊宽大的青色袍袖深处,极其缓慢地弥散出来!如同一条无形的毒蛇,悄然吐信。
刹那间,师尊方才那痛彻心扉的讲述、那斩钉截铁的“斩尘缘”告诫、那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怨毒……无数画面在她脑中疯狂闪回、碰撞!一个冰冷刺骨的疑问,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上她剧烈跳动的心脏:
师尊……您这千年难消的痛悔,究竟是恨那寒漪的背叛?还是恨……虚渊未能达成所图?!您袖中这缕蚀魂草的气息,又是从何而来?!
怀疑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渗透四肢百骸。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几乎脱口而出的质问,指甲在掌心掐得更深,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她猛地低下头,掩饰住眼中无法抑制的惊疑与冰冷,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因听闻惨烈往事而生的震动与恭顺:
“师尊……教诲,字字珠玑,如雷贯耳。弟子……弟子惶恐!”她声音微颤,带着后怕与感激,“若非师尊以自身血泪警示,弟子愚钝,恐真会迷失于歧途而不自知!这‘尘缘’之害,竟至于斯!弟子……定当谨记师尊教诲,澄心涤虑,明辨是非,绝不敢……重蹈覆辙!”
她深深拜伏下去,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地面。宽大的青色道袍铺展开,如同折翼的青鸟。姿态是前所未有的恭谨,仿佛要将师尊每一个字都刻入骨髓。
凌虚真人看着伏拜在地的弟子,紧绷的神色终于缓和了几分。方才那一瞬间,他似乎在这位素来清冷自持的弟子身上,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波动。但此刻她流露出的震动、惶恐与顺服,打消了他最后一丝疑虑。终究是年轻,被这血淋淋的往事震慑住了。他相信,以青瓷的聪慧,定能明白其中利害。
“嗯,你能明白就好。”他微微颔首,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和,“大道无情,却也至公。舍弃该舍弃的,方能握住真正属于你的道途。为师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弟子……叩谢师尊点化!”沈青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深深叩首。
凌虚真人不再多言,青袍微拂,转身缓步离去。脚步声在空旷的静室外渐渐远去,最终消失。
直到那无形的压力彻底离开听风小筑的范围,沈青瓷才缓缓直起身。她依旧保持着跪坐的姿势,背脊挺得笔直,脸上那刻意维持的震动与恭顺早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冰封般的沉静。
她抬起手,摊开紧握的掌心。白皙的掌心上,四道月牙形的血痕深可见肉,正缓缓渗出细小的血珠。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染血的指尖,无意识地、重重碾过右臂内侧那道早已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狭长疤痕。
松节油的气息……仿佛又幽幽地钻入鼻端。
砺石院地火熔岩暗红的光,江浸月肩胛处那枚狰狞外露、兀自散发着幽幽寒气的蚀骨钉,那双深陷眼窝中燃烧着冰冷恨意与玉石光泽的眸子……还有,师尊袖中那缕挥之不去的“蚀魂草”阴冷……
几幅画面在她冰封的灵台中激烈地冲撞、撕扯。
她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底深处最后一丝挣扎与温度彻底湮灭,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窗外沉沉压下的暮色。
道心深处,那枚浑圆的金丹光芒流转,冰冷而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