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石院深处的地火熔岩,如同大地永不愈合的伤口,在死寂的石窟中翻滚着暗红的粘稠血液,发出沉闷而永恒的咕嘟声。灼热的气流裹挟着刺鼻的硫磺粉尘,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间,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砂砾。惨白的冥磷石光芒,吝啬地从高耸的黑曜石穹顶洒下,照亮了石窟中央那个被三道封魔链死死锁在滚烫岩壁上的身影。
江浸月。
十七岁的少年,身形依旧比同龄人单薄瘦削,嶙峋的肩胛骨在褴褛的灰色短褂下凸起锐利的弧度。蚀骨钉深深没入他左肩胛骨,乌黑的钉身偶尔闪过一丝幽光,持续释放着阴寒刺骨的痛楚,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在骨髓深处搅动。脖颈、腰腹、双腿上缠绕的封魔链粗糙冰冷,深勒进皮肉,缓慢而贪婪地汲取着他体内新生的、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生机。皮肤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污垢硬壳,混杂着干涸的血痂、黑灰和盐霜,只有裸露在外的脖颈和小臂处,偶尔在剧烈的痉挛中,才会透出下方新生的、内敛的玉色微光。
他垂着头,散乱沾血的发丝遮住了深陷的眼窝,每一次粗粝的喘息都扯动着胸腔,带出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般的呛咳,喉间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新生的玉络在左臂深处无声流淌,竭力对抗着内外交困的酷烈,却如同杯水车薪。
死寂中,只有地火熔岩的咆哮和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突然,石窟入口处,那道沉重无比、铭刻着禁制的黑铁闸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缓缓向上升起一道缝隙。
一个肥胖的身影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了进来,是王管事。他往日那点微末的管事威仪荡然无存,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顺着油腻的肥肉往下淌,浑身筛糠般抖着。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面无人色、穿着杂役灰褂的男人,被粗暴地推搡着,踉跄跌入这灼热的地狱。
“进…进去!”王管事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对着江浸月方向胡乱一指,“都给我进去!好好‘伺候’这位爷!”他根本不敢看岩壁下蜷缩的身影,仿佛那是什么择人而噬的凶兽。
两个杂役看着石窟中央那锁链缠身、气息奄奄却透着诡异气息的江浸月,又瞥见不远处缓缓流淌的暗红熔岩,眼中充满了绝望。他们不敢违抗王管事,更不敢靠近江浸月,只能瑟缩在靠近入口的岩壁下,像两只被驱赶到猛兽笼边的鹌鹑。
王管事完成了任务,如蒙大赦,肥胖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敏捷,手脚并用地就想往外爬。
“站住。”
一个冰冷、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着锈铁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石窟内响起。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污浊空气的奇异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王管事肥胖的身体猛地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原地。他脸上血色尽褪,艰难地、一点点地扭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江浸月缓缓抬起了头。
散乱沾血的发丝下,深陷的眼窝中,两点幽火无声地燃起。不再是之前的黯淡飘摇,而是冰冷的、凝聚的、如同熔岩深处淬炼出的玉石,穿透污垢和血渍,直直地落在王管事那张惊恐欲绝的肥脸上。
“你……”王管事喉咙里咯咯作响,牙齿疯狂打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冷汗如瀑。
“水。”江浸月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微微动了动被锁链束缚的右手,干裂起皮、指甲崩裂的手指指向地上一个残破的瓦罐。
王管事浑身一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过去,抓起那个脏污的瓦罐,又手忙脚乱地冲到石窟角落一个渗着浑浊水渍的石洼边,舀了半罐浑浊的脏水。他捧着瓦罐,如同捧着滚烫的烙铁,抖得水花四溅,一步步挪到离江浸月还有七八步远的地方,再也不敢靠近,哆嗦着将瓦罐放在地上。
“滚。”依旧是那个冰冷的单字。
王管事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冲向升起的闸门缝隙,肥胖的身体挤出去时,还狼狈地绊了一跤,发出沉闷的响声。
闸门再次沉重落下,发出“哐当”巨响,隔绝了外界最后一点微光。
石窟内只剩下两个瑟瑟发抖的杂役和锁链下那道冰冷的目光。灼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地火沉闷的咆哮和两个杂役牙齿疯狂磕碰的咯咯声。
江浸月不再看他们。他艰难地挪动身体,锁链哗啦作响。他伸出那只相对自由些的右手,沾满污垢和干涸血痂的手指,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探向不远处那个瓦罐。指尖触碰到罐壁的冰凉,他猛地攥紧,用尽力气拖到嘴边。他贪婪地、不顾一切地吞咽着浑浊的脏水,水流混着嘴角裂口渗出的血丝,顺着脖颈淌下,浸湿了褴褛的衣襟。
两个杂役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的恐惧稍稍退去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兔死狐悲的麻木和绝望。他们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时间在酷热与死寂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只是一炷香。
石窟内浓稠的硫磺气息中,悄然混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那是一种阴冷的、带着淡淡腐败甜香的腥气,若有若无,如同毒蛇滑过草丛。
缩在角落的两个杂役毫无所觉。
但江浸月深陷眼窝中的幽火,却骤然一跳!他猛地停止了吞咽的动作,布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冰冷的眸子,如同最敏锐的猎手,倏然转向石窟入口方向那道厚重的黑铁闸门。
不是王管事那种油腻的恐惧气息。是另一种……更纯粹、更黑暗、带着死亡甜腻的东西。
来了。
念头刚起,闸门处厚重的禁制符文,如同被无形的手轻柔拂过,极其诡异地黯淡、扭曲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一道身影,如同从墙壁的阴影中渗出,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