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笼罩了沈青瓷和她怀中的江浸月。这力量温和却沛然莫御,不容抗拒地托起了她们。沈青瓷只觉脚下骤然一空,失重的眩晕感猛地袭来!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江浸月,同时用尽全力攥紧了怀中那染血的画框,仿佛那是仅存的锚点。
凝固的篝火光芒在视野中迅速缩小、黯淡,脚下那片曾庇护她们片刻的乱石坡,连同整个死寂的荒野,都飞快地沉入无边的黑暗深渊。凛冽的罡风骤然变得狂暴,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她们身上、脸上。沈青瓷破烂的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几乎要离体而去,裸露在外的伤口被风刃刮过,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她死死闭着眼,咬紧牙关抵抗着这非人的速度带来的眩晕和呕吐感。
怀中的江浸月反应更为剧烈。失重的恐惧和高速带来的巨大压力,瞬间摧毁了他仅存的意志。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随即被狂猛倒灌入口鼻的罡风呛住,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呛咳和无法抑制的、因极度恐惧而引发的剧烈颤抖。小小的身体在她怀里筛糠般抖动,滚烫的额头紧紧抵着她的颈窝,每一次剧烈的呛咳都牵扯着他腿上的伤口,温热的液体隔着破烂的衣衫再次洇湿了沈青瓷的手臂。
“呜……阿……阿姐……”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和无法言喻恐惧的呜咽,断断续续地从江浸月紧咬的牙关里溢出,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那声下意识的“阿姐”,像一根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沈青瓷混乱的心底。
沈青瓷强迫自己睁开被风吹得生疼的眼睛。模糊的视野里,下方是令人头晕目眩的万丈深渊,漆黑一片,只有罡风呼啸的呜咽。而她们正被一团柔和却坚韧的云气包裹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穿行在浓墨般的夜色里。前方,白衣女仙的身影在月华清辉中若隐若现,衣袂飘飘,不染尘埃。玄衣修士则如同融入夜色的磐石,沉默地驭使着承载她们的云气,身形稳如山岳,连衣角都未曾拂动半分。
仙凡之别,云泥之判,此刻赤裸裸地横亘在眼前。沈青瓷心头一片冰凉,胃里翻江倒海,分不清是速度带来的不适,还是这巨大落差带来的恐慌。她只能更紧地抱住怀中那抖得不成样子的孩子,徒劳地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和力量去安抚他灭顶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生。前方的黑暗中,骤然亮起一点微光。
那光芒起初如同寒夜尽头的一颗孤星,微弱而遥远。但随着云气飞速靠近,光芒迅速扩大、蔓延,最终化为一片恢弘壮丽的景象,撞入沈青瓷惊悸未定的眼帘——
连绵起伏的巍峨山脉,在深沉的夜色中勾勒出巨龙般的磅礴轮廓。山势险峻奇绝,主峰直插云霄,峰顶隐没在流转的七彩云霞之中,即使在这深夜,也散发出一种神圣而缥缈的辉光。无数大大小小的亭台楼阁、飞檐斗拱,如同星辰般点缀在陡峭的山壁、幽深的峡谷之间,依附着奇峰怪石而建,鬼斧神工,浑然天成。玉带般的瀑布从极高的山崖飞流直下,在月光下闪烁着银练般的光泽,隆隆的水声隔着遥远的距离隐隐传来,更添空灵。浓郁的天地灵气,精纯得远超栖水镇千百倍,如同无形的潮汐般扑面而来,仅仅是呼吸一口,沈青瓷便觉一股清凉之气直透肺腑,连日来的疲惫和伤痛似乎都被抚平了一丝。然而,这精纯的灵气涌入她体内,却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激起了剧烈的反应!她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猛地从丹田深处窜起,瞬间席卷四肢百骸,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火焰在经脉里乱窜、灼烧!
“唔……”她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险些抱不住怀里的江浸月。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让她惊恐万分,这就是所谓的“异灵根”?这感觉,非但没有丝毫舒泰,反而像要将她由内而外地焚毁!
“屏息凝神,勿要妄动!”前方传来白衣女仙清冷的告诫,如同冰泉灌顶,瞬间压下了沈青瓷体内那几乎失控的灼热躁动。
云气并未飞向那些光芒璀璨、仙气缭绕的主峰殿宇,而是在玄衣修士的引导下,朝着主峰侧面一处相对低矮、显得更为古拙肃穆的山坳落去。
山坳入口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石牌坊,通体由一种青灰色的、布满天然云纹的巨石雕琢而成,在夜色中散发着沉凝古朴的气息。牌坊正中,两个笔力遒劲、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的古老篆字深深镌刻其上——“接引”。
牌坊之后,是一条依着陡峭山壁开凿出的石阶,蜿蜒向上,没入山坳深处。石阶两旁是深不见底的幽谷,罡风呼啸,卷起阵阵云雾。玄衣修士驾驭的云气在牌坊前稳稳落下,那股托举的力量骤然消失。
脚踏实地带来的短暂安全感,瞬间被眼前景象带来的更深压迫感取代。
牌坊下,站着两名同样身着玄色劲装的修士,身形笔挺如枪,面容冷肃,眼神锐利如鹰隼,在他们落地的瞬间,目光便如实质般扫射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居高临下的漠然。当他们的视线掠过沈青瓷怀中那气息奄奄、浑身血污泥垢的江浸月时,那漠然之中,更是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丝仿佛看到什么污秽之物的嫌恶。
江浸月被这冰冷的目光刺得浑身一颤,本能地往沈青瓷怀里更深地缩去,小小的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连呜咽都死死憋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而压抑的、带着痰音的喘息。
“随我来。”玄衣修士并未理会守门弟子的目光,言简意赅,抬步便踏上了那陡峭的石阶。白衣女仙飘然随行,步履轻盈,仿佛踏在云端。
沈青瓷深吸一口气,那精纯的灵气再次涌入,带来一阵剧烈的、灼烧般的刺痛,让她眼前发黑。她强忍着体内翻腾的不适,抱紧江浸月,脚步沉重地跟上。脚下的石阶冰冷坚硬,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腿上的伤口和体内的灼痛双重折磨着她。怀里的孩子滚烫而脆弱,每一次颠簸都让他发出痛苦的抽气。
石阶漫长而陡峭,仿佛没有尽头。两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山风在幽谷中发出鬼哭般的呜咽。越往上走,空气中那股精纯的灵气越发浓郁,对沈青瓷而言,却如同置身于无形的火炉,灼烧感越来越强烈,汗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与血污混合在一起,黏腻冰冷。
终于,在转过一个巨大的山壁弯角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古朴而宏大的殿宇出现在山坳尽头。殿宇依着山势而建,通体由巨大的青灰色条石垒砌而成,没有任何繁复的雕饰,只有岁月留下的沧桑痕迹和一种沉甸甸的、不容侵犯的威严感。殿门高大厚重,敞开着,里面透出柔和而稳定的光芒。
殿门上方悬挂着一方巨大的黑色匾额,上书三个铁画银钩、笔力雄浑的暗金色大字——“接引殿”。
一股无形的、远比之前两位修士更加浩瀚磅礴的气息,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从那敞开的殿门内弥漫出来,沉甸甸地笼罩着整个殿前广场。这气息威严、厚重、带着一种洞悉万物的沧桑感,仅仅是靠近,便让沈青瓷感到灵魂都在震颤,体内的灼痛似乎都被这股威压强行压制了下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敬畏和渺小感。怀中的江浸月更是抖得如同筛糠,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只剩下惊恐到极致后、近乎窒息的死寂。
玄衣修士和白衣女仙在殿门前停下脚步。
“在此等候。”玄衣修士的声音低沉依旧,却多了一丝面对更高存在的恭谨。他并未回头,与白衣女仙一同,身形一晃,便如同融入殿内柔和的辉光之中,消失不见。
沉重的殿门并未关闭,柔和的光芒流淌出来,照亮了殿前一小片冰冷的青石地面,却也将更深的阴影投在了殿外等候的两人身上。
巨大的寂静瞬间吞没了所有声音。山风的呜咽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只有殿内隐约传来的、如同呼吸般悠长而深沉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一波波冲刷着沈青瓷脆弱的神经和江浸月濒临崩溃的意识。
沈青瓷抱着江浸月,站在那片被殿门光芒切割出的明暗交界线上。前方是散发着磅礴威压的未知殿堂,身后是深不见底的幽谷和漫长的石阶。体内的“异灵根”在结丹期修士的威压下暂时蛰伏,却像一颗不安分的火种,随时可能再次引燃。怀里的孩子滚烫而冰凉,死寂般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浸透她的衣衫。
她甚至不敢低头去看江浸月此刻的神情。只能感觉到他小小的身体在自己怀中细微的、无法控制的战栗,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那紧攥成拳、沾满泥污的小手,冰凉得没有一丝活气。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殿内那悠长而深沉的威压,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无声地丈量着她们的命运。
结丹期修士高师伯……他会如何“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