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已黑透,新搭就的雨棚在风雨中巍然挺立。
雨帘一挑,一道挺拔的身影踱步而出,声音裹挟着雨夜的湿冷,问道:“这位大人在此处做什么?”
卫星朗眸光一凝,虽没能看清来人的面容,可那声音熟悉得叫人牙痒。
她神色未改,嘴角勾起一抹看似随意的弧度,四两拨千斤般问道:“表哥怎么会在这雨棚里头?”
应慈怀的声线褪去了方才的冰冷,带着几分热络回应:“原来是卫疏表妹,外头雨大风冷,怎么不在殿内等候?”
卫星朗漫不经心地携着贺遥走近两步,佯装好奇地向雨棚内探去,笑语盈盈:“表哥可真会挑地儿,这雨棚一遮,风也挡了,雨也避了,自然是比我们撑伞雨中惬意得多。”
应慈怀见状,脚下倒退两步,不经意间,身躯却挡住了身后雨棚内的景象。
为了截断卫星朗继续靠近的念头,他率先打破这含含糊糊的对话僵局,主动回应:“这不是突然下起雨来,韩公公担心宫人们粗手粗脚,怠慢了长箭,致使受损,便托我前来查看查看,出出主意。毕竟早年在北地时,我常在外祖家中,没少见姨母舅舅养护长箭,多少懂些门道。”
说着,他不露痕迹地伸手,将卫星朗与贺遥拉远半步,话题一转,再度问道:“方才表妹不还在殿内安安稳稳地坐着,怎么一转眼就跑出来了?”
卫星朗目光从雨棚内缓缓收回,还未及开口,便觉掌心一紧,侧目望去,只见贺遥的手正微微颤抖着,愈发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贺遥深吸一口气,声音平稳却暗藏紧张,回道:“回世子殿下,是我不太适应这般场面,心里发慌,便央求将军带我出来透透气。外面天黑,不知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
“云渺,你何须这般见外?往后你便如表妹一般,随意唤我即可。听闻你老家在锦阳,那边比不上圣京的繁华热闹,像这般宫宴盛景,于你而言,自然是陌生非常。好在有表妹在旁陪着,你大可宽心,莫要拘谨。”应慈怀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笑意,说着,他那修长的手轻轻搭上贺遥的肩头,瞧这姿态、这神情,倒真有几分贴心好哥哥的模样。
“不过呢,有几句宫里的规矩,我还是得提点你一二。这杨氏长箭,是我朝礼器,可不是寻常人等能够随意靠近的。若不是韩公公托付我来此处查看情形,哪怕是我,也断不敢贸然踏入这雨棚半步。”
应慈怀这番话,虽是对着贺遥言语,可卫星朗如何听不出来,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是在告诫贺遥,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提醒自己:以她的身份,并没有资格靠近长箭。
同时,他也是在给自己从雨棚出来的行径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并非自作主张、贸然闯入,而是受了韩公公所托,职责所在,不得不为。
“谢表哥提点。”贺遥乖觉地点点头,顺从地改了称呼,继而温柔地挽上卫星朗的胳膊,轻言软语道:“将军,咱们出来透气已然有些时候了,要不这就回去吧。我初来乍到,万一不小心失了规矩,再连累将军您受罚,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贺遥这一番话,说得极为惹人怜惜。卫星朗垂眸,瞧着他故作姿态、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感到有趣,顺势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柔声道:“夫人如此为我着想,我怎能不听?这就回吧。”
二人走出百余步后,贺遥才缓缓松开一直紧紧攥着卫星朗的手。应慈怀方才说话明明是那般和颜悦色,可不知为何,贺遥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油然而生。
他下意识地侧身,将目光投向卫星朗,同样身为王公贵族,卫星朗身上却透着一种让他安心的力量。
“如何?”卫星朗微微侧首,关切地问道。
贺遥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地开口:“我有八成的把握,那味道,定是魁油。魁油极为特殊,一旦遇水,气味便会愈发浓烈刺鼻,毒性也会更强。”
贺遥话语间的笃定之意愈发浓烈,卫星朗的眉心却越蹙越紧。
乌獠一族,自先帝在位之时起,便屡屡侵扰大宣的疆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倘若如今的应煜等人当真早在先前便已与乌獠暗中勾结、互通款曲,那先帝驾崩一事,其间的隐情恐怕就远非病逝这般简单。
卫星朗止住脚步,缓缓回身,在如墨般深沉的雨夜之中,她眸光深邃,凝视着方才走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