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辛夷回到自己房间,背靠着门板,身体才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孤注一掷过后的虚脱。周辛夷也没有哭,自从那天和周叙呈表白失败后,她的眼泪好像就被蒸干了。她只是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周叙呈浴袍上温热的布料触感,和他皮肤滚烫的温度。
她输了吗?她听到了那句最伤人的“监护权自然终止”。可她又好像赢了。她看到了周叙呈失控的眼神,感受到了他抓住自己手腕时那份压抑不住的力道。这让她在痛苦中,又捕捉到了一丝病态却兴奋的胜利快感。
周叙呈不是不在意。
这个认知,像一点火星,落入周辛夷早已荒芜的心底。足够了,只要有这一点火星,她就能燎原。
同一片屋檐下,周叙呈也没有睡。
今晚应酬上那些虚伪的笑脸和推杯换盏间的客套话,本就让周叙呈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厌烦。所以他才想着赶快洗掉酒气,好好休息。可他现在一闭上眼,揉着眉心,脑子里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周辛夷那双又倔强又脆弱的眼睛。
周叙呈下楼倒了一杯威士忌——正是周辛夷今晚开的那瓶。他没有喝,只是看着。
站在落地窗前,周叙呈脑中反复回响的,不是周辛夷那些尖锐的质问,而是她最后离开时,那双通红的像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小猫一样的眼睛。
他不是不清楚周辛夷的脾气,也不是没察觉她的变化,只是他一直在逃避。
他一手将周辛夷从泥潭里拉扯长大,教她规矩,予她庇护。每个人都赞他有一个完美的女儿,知礼数识大体,脑袋也灵光得很。周叙呈为她骄傲,自然地开始给她铺设未来的道路。他以为把她教得懂事有礼,安排好她的学校、人际与未来,就是他作为一个好父亲的全部任务了。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忽视的这些东西开始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失控了。
烦躁感如潮水般将周叙呈淹没。他用力捏了捏眉心,最终只是晃了晃那杯琥珀色的液体,还是把它倒进了马桶里,干净利落地冲掉。
第二天清晨,周家的餐厅里,一如既往地安静。
管家王姨将精心准备的早餐一样样摆上桌。周叙呈穿着剪裁合帖的白衬衫,坐在主位上,正姿态优雅地翻阅着一份财经报纸。
周辛夷下楼时,眉目清净,恢复了平日里乖巧的模样,她拉开周叙呈对面的椅子坐下,轻声道了句:“爸爸,早上好。”
“嗯。”周叙呈从报纸后抬起眼,淡淡地看了周辛夷一眼,算是回应。
空气静得只听得见刀叉轻磕餐盘的脆响。阳光斜斜照进来,连漂浮的灰尘都显得沉默。王姨为周叙呈续上咖啡时,手上的动作都比平时更轻,她能感觉到餐桌两端那一大一小两个人已经沉冰许久,那种紧绷的气氛持续了快两个星期,让她这个旁观者都觉得呼吸不畅。
就在这种几乎凝固的沉默中,周辛夷的手机响了。
周辛夷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嘴角竟弯起一个周叙呈近两个星期没见过的的弧度。这笑容真心实意得让他心头微微闷了起来。她毫不避讳地接了起来,声音轻快:“喂,学长?”
周叙呈翻动报纸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嗯,我今天有空呀。好啊,那我们下午见。电影院门口?”周辛夷的声音里带着少女独有的和人约会时的雀跃,每一个字都像石子,精准投进周家这片死水里。
挂了电话,周辛夷心情很好地拿起一片吐司,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对面男人沉下的眼神。
直到周辛夷喝完杯子里的牛奶,准备起身时,周叙呈才终于开口,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情绪:“哪个学长?”
“就从我们学校毕业的,说了你也不认识。”周辛夷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学什么的?家里做什么的?”周叙呈放下报纸,目光如炬,审视的意味十足,“我让陈助去查一下。”
周辛夷脸上的笑容终于冷了下来:“爸爸,你这是关心我,还是在查户口?”
周叙呈的脸色更沉了,没有理会周辛夷故意拿腔捏调喊出的称呼,他用手指点了点桌面,是他下达命令时的前兆:“在你满十八岁之前,我不希望你和任何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下午的约会,推掉。”
“第一,”周辛夷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叙呈,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他不是不三不四的人,他高考考得可好了,最近还辅导了我不少,现在大学了也年年都拿奖学金。第二,就算他是,那也和你没关系。”
“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家经济紧张到连辅导老师都请不起了。”周叙呈面色不虞地盯着周辛夷,只觉得周辛夷现在笑容刺眼得厉害。
周辛夷拎起丢在沙发上的包转身上楼,走到楼梯口时,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慢慢勾起嘴角。
“你管得着吗?我就乐意听他讲的。”周辛夷笑得更灿烂了,一字一顿,“周叙呈,我的监护权,只剩下最后四个月了。你最好,习惯一下。”
说罢毫不犹豫地走上楼梯,重重甩上房间门,隔绝了男人渐渐阴沉的目光。
餐厅里,周叙呈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手里捏着的报纸,已经被他无意识地攥出了深深的无法复原的褶皱。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火气。
周叙呈今天本该去公司。但现在,他改主意了。
周叙呈拿起手机,拨给助理:“陈助,把今天下午的会议全改成线上,要签的文件送到家里来。”
周叙呈倒要看看,这个胆子越来越大的小姑娘,到底敢不敢真的不听话。
知道周叙呈留家后,周辛夷当然没有去赴约,不过这不是退让,这是周辛夷反抗的第一步。她要收回周叙呈为她规划的“乖乖女”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