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阵低沉、压抑、带着金属质感的旋律,断断续续地从露台传来。
是贝斯的声音。
不是他平时练习的流畅曲调,也不是欢快的旋律。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生涩的摸索感,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是某种情绪的宣泄出口。音符不成调,只是几个简单的、重复的低音,在空旷的露台上孤独地回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沉重感。
我靠在冰凉的玻璃门上,听着那断断续续、压抑低沉的贝斯声,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我知道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消化那份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
这一刻,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总是温和笑着、照顾着我的诸伏景光,他的内心深处,埋藏着怎样沉重的过往和无法言说的伤痛。
那份守护他人的责任感背后,是无数鲜血和牺牲铸就的警魂。
*
断断续续的贝斯声在傍晚的风风中萦绕许久,最终归于沉寂。诸伏景光在露台上伫立着,仿佛钉在了原地,任凭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在暮色中无限延伸。
他似乎有站一整夜的打算。
我轻手轻脚地上楼,从cos道具中翻出一盒烟和打火机——但愿没过期。
我叼起一根烟,拉开露台的玻璃门走到他身边,故作熟稔地将烟盒递到他手边。他微怔,随即默默抽出一支。
我为自己的烟点上火,然后侧过脸靠近他,他也侧过头,嘴里的烟与我的轻轻一触,火星跳跃,新的烟雾袅袅升起。
其实我不会抽烟,这只是为了cos准备的道具,我平等地讨厌每一种烟味。但我知道,尼古丁、酒精……这些都是精神暂时的逃逸所,如果能让他好受哪怕一点,我不介意这点二手烟的气息。
死亡对我而言遥远且隔阂。最贴近的一次,是关于自身消亡的模糊念头。
生活在一个和平年代,所有狰狞的死亡阴影都被无形的守护者挡在了门外。我所听闻的现代社会里最惨烈的死亡,多来自遥远的交战区。至于那些不为人知的牺牲,譬如边境线上倒下的缉毒警察,我怀有深深的敬意,也为逝去的生命哀悼,但那从未真正浸入我的日常。
直到此刻,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卧底警察,用他的存在,无声地推开了那扇由守护者遮蔽的门,我们甚至同在一个屋檐下。他目睹了同道者的消逝,而我,则透过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那种几乎令人窒息的悲痛,这哀恸如同无声的潮水,淹没了眼前这位拥有“第二次生命”的……幸存者。
可我无能为力,唯有沉默地陪在他身旁。
就在我以为沉默将永恒持续下去时,他忽然开口了。声音很轻,像呓语,又像是终于撕开了一道裂隙,让积压的情绪得以流淌。
“hana……你知道吗?”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重重时空,落在遥远的某处,“在警校的时候,我们五个人……曾在樱花树下,对着警徽发过誓。‘尽忠职守,服务民众,维护正义,守护和平’……”
他念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有千斤重量,“每一个字……都刻进骨头里了。”
“zero他……”提及幼驯染,他灰蓝色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与难以形容的骄傲,“他一直做得很好……无论有多难。”那骄傲旋即沉没下去,被更深的晦暗取代,“松田和萩原……他们用生命践行了誓言,像最烈的焰火……灿烂,却转瞬即逝。”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艰涩:“伊达班长……他本该拥有更长久的未来,牵着娜塔莉小姐的手,与娜塔莉小姐结婚,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天天长大……”
“而我……”他缓缓地转向我,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里,深不见底的痛苦、自我怀疑与尖锐的厌弃在汹涌、翻搅,“我却倒在最肮脏的黑暗里,死在一个犯罪代号之下。我的枪口对着自己的心脏……没能保护任何人,没能完成最后的使命……甚至没能……把情报送出去。”他微微闭上眼,片刻后又睁开,视线似乎穿透了我,看着更虚无的某处,“我背弃了誓言,辜负了他们的牺牲……也…辱没了……zero的眼泪。”
他的话语裹挟着冰冷的血腥气和硝烟的苦涩,如同寒彻骨髓的潮水,瞬间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那份长久以来深埋心底的、对存在价值的全面否定,以及“幸存者”身份带来的剧痛与羞耻,就这样赤裸裸地、血淋淋地,在我面前摊开。
我听得心都揪成了一团。看着他眼中那份沉重的绝望和自我厌弃,看着他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手,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了上来。不是安慰,不是怜悯,而是一种想要狠狠摇醒他的冲动!
“诸伏景光!”我猛地打断他,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和力量,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悲伤氛围。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激动惊得微微一怔,目光聚焦在我脸上。
“看着我!”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允许他有丝毫闪躲,“你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放屁!是狗屎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