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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第1页）

回到裴家时，血色夕阳正缓缓西沉。

裴照刚下马车，就有侍女急迎上前，在她耳际低低道：“小姐，夫人让您一回来就去见她。”

裴照眸光一凛，“出什么事了？”

那侍女声音更低：“梅青死了。”

裴照心中一震，环顾四周，众人皆忙着下车、搬物，无人留意这边，唯有冯瑗与她目光相接，不动声色地走到近前，压低声音道：“出什么事了么？”

裴照牵出一丝不成形的微笑，“一点小事，我去看看。”

冯瑗微微颔首，能让裴照变色的必不是小事，只是谁都有不欲外人知晓的事，何必说破？

待裴氏众女及侍从簇拥着赵晨回非园，裴照疾步往裴夫人的院子走去。

那报信的侍女紧跟着提醒道：“夫人不在内院，在厨房。”

厨房外，裴夫人正焦灼地来回踱步。丧夫之痛还未平息，又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命案攫住心神，悲恸一时间被更蛮横暴烈的恐惧和忧虑所取代。见到女儿身影那一刻，似乎看到了所有的希望，然而女儿瘦削苍白的脸又叫她心疼，忙叫侍女倒盏热茶来。

裴氏长房最尊贵的两个女性，此时坐在厨师和杂役们临时休息的逼仄小间里。裴照沉声问：“娘，到底怎么回事？”

裴夫人叹口气：“茴香，你说。”

那叫茴香的侍女身体犹自哆嗦，“午后，奴婢和梅青去厨房拿点心。梅青一时嘴馋，半路上偷偷吃了一个栗子酥，连手指上的碎屑都舔得干干净净，然后她突然就……呼吸急促，捂着心口，十分难受的样子。我问她怎么了，她说不出话来，一下子倒在地上，没了动静……奴婢、奴婢魂儿都吓飞了，赶紧跑去报告了夫人。”忆起当时情境，她又吓得抽泣起来。

裴夫人愁眉紧锁，接口道：“我立即带人封锁了厨房，厨房里所有人都就近拘在此处，厨房里所有的食物、食材都原封不动，以待查验。可是我一不敢报官，二不敢请大夫。公主行驾在此，裴家屡屡出事，这可如何是好？要是公主有个万一，裴家可是万劫不复啊……”

裴夫人又担忧又后怕，抽出绢帕拭泪，裴照抚着她的背，裴夫人慢慢镇定下来，继续道：“这厨房里的东西是万不敢再用了，我已命人去各大酒楼、点心铺子采买了菜肴点心，今晚姑且勉强应付过去，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裴照沉吟道：“梅青的尸体呢？”

“暂搁置在那间空房里。”裴夫人面露不忍，随即觉察到女儿用意，惊诧道，“怎么，你难道还要去看尸体？”

自然要看的，自己虽非仵作，毕竟粗通医理，说不定能发现一点线索。

裴夫人只得带女儿去停尸的房间。裴照细细观察，梅青口微张，嘴唇泛紫，死状和父亲如出一辙。难道、父亲也是中毒？

裴照心头剧震，声音微颤，带着罕见的急厉，“那碟栗子酥呢？”

裴夫人见一贯冷静的女儿如此失态，慌道：“他们个个都不承认下毒，为证清白，我就让他们当着我的面把那碟栗子酥以及其他点心全吃了。奇怪的是，到此刻也没有人毒发。”

裴照转向茴香，“茴香，你再仔细想想，梅青死前还发生过什么？任何细节，都不要漏掉！”

茴香含着泪，努力回忆，“……在去厨房的路上，梅青眼尖，在花丛中捡到了一方素巾，那素巾上沾了点污渍，她说洗干净了还能用，便顺手塞进袖里了。”

茴香小步走到梅青身边，不敢看她的脸，低头在她的袖口摸索，掏出一块素色巾帕。这方苎麻巾帕好眼熟，分明是她在药圃常用来拭手的帕子。素巾中心洇了一片绿色汁液，还有一点叶片残渣。

乌头？！

裴照如遭雷击，她经常处理乌头，几乎肯定这就是乌头！梅青是被乌头毒死的？点心上本无毒，是梅青捡巾帕时手沾上了乌头的毒素，吃点心时顺口而入，而且她还舔舐指上的碎屑，更是加剧了毒性。是谁将沾了乌头汁的巾帕弃在那里？梅青不过是误食，父亲才是真正目标！父亲——乌头——三叔？

茴香正欲伸手去抹眼泪，裴照厉声道：“别动！快去洗手，你手上可能沾了毒，用流水洗！”

茴香吓得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大哭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裴照让另一名侍女赶紧带她下去清洗。

步出停尸房，趁四下无人，裴照低声问母亲：“娘，当年三叔真的遭遇船难而亡吗？”

裴夫人怔了一下，“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见女儿目光灼灼，知她秉性，叹了口气，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你爹虽同胞五人，却与敬宜最为亲近。敬宜也一向敬重你爹，从不违拗，直到他二十二岁那年外出游历，回来后像是变了一个人，说好男儿志在四方，要步入仕途，报效国家。你爹谨遵祖训，自是不允，二人大吵了一番。后来他竟留书一封，夤夜离家出走，信上说，如果一个姓氏是樊笼枷锁，他宁愿做飘萍野草。你爹为了保全家族颜面，只得对外宣称，他遭遇了船难，尸骨无存。这么多年，他音信全无，不知在何方，过得如何……”

三叔果然活着！裴照晦暗不明的眸中，忽有一道利芒闪过。

冯瑗轻叩门扉，“副使大人，冯瑗奉公主之命探望大人。”

门开，现出一个中年人的身影。冯瑗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确实与裴敬宣极为相像，只是同样的儒雅风仪，相比于裴敬宣作为一族之长的不怒自威，眼前之人更为谨慎内敛。

冯瑗边走进房间边道：“公主听说大人偶感风寒，特命我来探望，裴大人可好些了么？”

顾敬宜听到“裴大人”三字面色一紧，旋即若无其事地躬身作揖，“多谢公主关怀，顾某已经好多了。”

冯瑗看向他，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事到如今，重回故地，裴大人还是不肯姓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