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瑗劝慰道:“凡事讲机缘,你们相逢太匆匆,眼下她离不了家,也在情理之中。”
章野黯然地点点头,仍保持着礼数道:“有劳冯姑娘奔走。”
这场雨下了半日,到傍晚时才停歇,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混合的清新气息。夕阳破开层云,澄澈的天空中出现了一道彩虹。
冯瑗和赵晨凭栏眺望天边的彩虹,冯瑗心里依然自责不已,“这次是我多管闲事了,结果还没办成,倒叫章将军生了烦恼。”
赵晨拉了拉她的手,“冯姐姐,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虽然你看起来难以接近,但其实在你冷硬的盔甲下,是一颗柔软滚热的心。这件事章野一定不会怪你的,至少你为他争取过。或许是他缘分未到吧。”
她望着远处的芳草夕阳,声音中不辨情绪,“雨停了,太阳出来了,明日便要启程了。”
翌日清晨,金色的阳光透过薄雾洒在猎猎旌旗上,使团在县令及百姓的送别声中缓缓启程。行至午后,漫长又沉闷的旅途叫人昏昏欲睡,轻微的颠簸又似婴儿的摇篮,赵晨斜倚着靠枕小憩,冯瑗在旁静静看书,忽然听到后方传来一阵哗然。她挑帘问车旁的侍卫,那侍卫也不清楚,说:“刚刚后头有人找章将军,将军已去查看了。”
冯瑗心中涌起莫名的预感,她当即下了车,骑上马,往队伍后头赶去。在使团队伍后头,停着一辆马车,车前站着一红衣女子,长长的衣袂飞扬,不,那不是普通的红衣,是嫁衣!是……何毓秀!
荒陌古道旁,一个纤弱女子,身着嫁衣,追赶而来,冯瑗的心跳倏然剧烈起来,她都大为震撼,更别说章野了。
他跃下马,朝何毓秀大步跑去。跑到近前,他喘息着,声音中带着不可置信的激动,“你……你怎么来了?”
何毓秀半低下头去,声音柔如春水潺潺:“仓促间备不齐嫁妆,这是我嫂嫂的嫁衣,母亲留下的头面,好看吗?”
章野只觉得强烈的幸福直冲天灵盖,狂飙的血液撞击着简直让他无法呼吸,他笨拙地说着:“好看!好看!”将她紧紧拥进怀中。何毓秀从他臂弯中仰起头,笑得比骄阳还灿烂。
冯瑗目睹此景,心中一片柔软与安宁。此时她才注意到马车旁立着另一人——何懋秀,微微颔首致意,他能为了护送妹妹走出书斋,已是不易。
她下马走近何毓秀与章野,由衷祝道:“恭喜二位!”
何毓秀羞怯地笑了,章野喜不自胜:“多谢冯姑娘保媒!”
冯瑗也不客气,“将军大喜之日,我这个媒人一定要多讨几杯喜酒喝!”
回到车上,冯瑗将刚才的事与赵晨一说,赵晨兴奋得立刻不困了,“还选什么日子啊?就今晚!”
当晚,就在驿馆中办喜事。虽是仓促筹办,却也热闹非凡。章野手下的侍卫们麻溜地上街采购,张灯结彩,布置喜堂,使团中鸿胪寺、礼部的官员争抢着做司仪,乐工们都是现成的,鼓瑟吹笙,从《桃夭》奏到《好事近》,一派喜乐融融。
冯瑗在席上不可避免地被敬了好几杯酒,酒酣耳热,只好躲到外面去散散。月色清朗,初夏的夜风带着几分暖意,冯瑗沿着小径徐徐踱步。忽然一声笛音传来,只是随意的几个音调,却也宛转悠扬。她抬头,却见前方不远处,一人长身玉立。
郑纾收起玉笛,上前几步,声音如温和的夜风:“此处光线暗弱,我怕乍然出声,惊到冯姑娘,才以笛声提醒。”
冯瑗微笑道:“我眼拙,倒真是没注意有人,郑大人怎么也这么早离席?”
“我不胜酒力。”忽而清朗一笑,“没想到媒妁竟是冯姑娘,冯姑娘真是能者多劳。”
冯瑗含笑摇头,“郑大人快别笑话我了。他们二人心意相通,我不过把话挑明而已。”
她有几分醉意,举止不似平日里克制,倒显出几分活泼与真性情。郑纾静静看着她,目光渐渐深沉。起初以为她只是一般的淑女,知书达理,气质从容,虽难得,闺阁中也可找寻,后来看她断案时的机敏与谋略,胸中有丘壑,若是有这样的女子在身边,何愁大业不成!
他眸光微转,似不经意道:“不知何人,能与冯姑娘心意相通?”
冯瑗闻言愣了一下,随即莞尔一笑,纤指轻抚眉心,道:“我醉了,先回去休息了。”
言罢转身,月华在她的青色裙裾上流动,让他想起初见那日如梦似幻的紫藤萝。世上真有一见倾心么?
冯瑗往回走去,席间的喧嚣渐渐清晰起来,看样子且有得闹呢。她唇角微扬,朝后院的房间走去,忽听身后一声轻唤:“冯姑娘。”
她回头,只见何懋秀立于月门外,神色恭谨地欠身道:“学生特意等在此处,专程谢过冯姑娘。”
冯瑗以为又是谢媒的,淡淡笑道:“令妹与章将军佳偶天成,我不过是传个话,实在算不了什么。再者,我既无功名在身,又不是座师,何公子不必自称‘学生’。”
何懋秀摇摇头,无比真挚地说:“舍妹的婚事是一桩,能亲手将她交到爱她重她的男人手中,也算不负双亲的在天之灵。学生还要谢过冯姑娘的教诲与指点,否则何某还困在书斋里自怨自艾。在何某心中,冯姑娘便是良师,这声‘学生’不能表达何某心中感激之万一。”
冯瑗微微颔首,“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何懋秀目光清明,“待拙荆产下孩儿,学生打算继续赴考。”
冯瑗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由衷道:“这很好。祝你早日登科!”
何懋秀一揖到底,“谢冯姑娘吉言。塞外苦寒,多加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