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县牢,夜风微凉。
郑纾负手道:“冯姑娘相信何懋秀不是真凶?”
冯瑗点头,“他是个羞耻心极重的人,若不是顾念家人,大抵死也不愿说出和桃红之事。若是他所言非虚,桃红化名吴贞儿,与他邂逅,本就蹊跷。那杯让他意乱情迷的茶大概有问题……整桩事恐怕从头就是个局!”
“接下来打算如何查?”
冯瑗早已思虑周祥,“我得回去向章将军借几个人用,一是去如意楼问问桃红为何化名住在外头;二是向吴家街坊打听吴家兄妹何时住到那里的;三是要抓住吴逵,摸清此人底细,他与桃红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若不是桃红的亲哥,又是谁叫他来演这场戏的。”
郑纾静静听完,拊掌道:“妙!只是第一点,妓院里的人可不好对付,普通侍卫怕是问不出什么。郑某在京中也有些风流薄幸名,毛遂自荐,如何?”
冯瑗抬眸,不知他为何这样帮自己,却忽然想起瑶姿,语气转而生硬道:“如此,多谢郑大人。”
郑纾见她神色忽然变得黯然,忙解释道:“放心,我不会胡来。”冯瑗微愕,他方知自己自作多情,淡淡笑开。
二人分头行事。冯瑗走访了四邻,打听到吴氏兄妹是两个多月前搬到此处的,哥哥没有正经营生,听人说常在外头赌,妹妹长得好看,嘴又甜,街坊邻居很快就注意到了她。
冯瑗特意问起何懋秀所说的为妹妹挡棍的事,邻人婆婆连连点头:“有这事儿,就在他们搬来后不久吧,我们当时都说啊,这也是老天爷牵的缘分,不然怎么刚好撞他身上了?后来那女子害了相思一般,整天巴巴地盼着何秀才,何秀才应该也中意她,我们还说要撮合撮合他俩呢,没成想,竟然发生了命案……现在都在传,那女子是如意楼出来的,那不是暗娼嘛?这家子都什么人啊,男的赌、女的卖,啧啧,牙人也是造了孽了,把屋子租给这样的人……”
冯瑗向来不信太过凑巧的事,越是巧越是有预谋,她问道:“出事后,那女子的哥哥还在这住吗?”
“在,昨儿早上还看见他从赌坊回来,年纪轻轻,又有气力,干点什么营生不好?偏偏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多少家财也经不起耗啊……”
整日里游手好闲,不事生产,还有钱滥赌,冯瑗愈发确定吴逵可疑,布置了几个侍卫潜入吴家,伺机悄悄抓捕。
冯瑗先回驿馆。驿馆外,一人负手望月。月色清凉,那人一袭月白锦袍,在银辉下泛着微光,当真如芝兰玉树一般,不是郑纾又是谁?她不禁诧异道:“这么快?”
郑纾含笑,语气颇为轻松,“不过是花了点银子。老鸨说,是一个叫胡天庆的阔少包了桃红一个月,说是要带着她出门做生意,还要老鸨保密。老鸨见钱给得爽快,就答应了,可没想到,一个月后,桃红死了。她找胡天庆要说法,胡天庆却说人又不是他杀的,只给了一点钱了事。老鸨气不过,又没奈何,我只是稍微花点银子,她就尽数吐露了。”
冯瑗郑重道谢。
他轻轻一笑,“这一晚上,都谢了三回了。”
冯瑗也淡淡笑。
驿馆里各房间的灯都灭了,夜幕下只有月色溶溶,微风徐徐,静谧又让人安心。良久,郑纾道:“戌时末了,早点歇息。”
冯瑗说好。
次日一早,冯瑗便找到何毓秀,“令兄可认识一个叫胡天庆的人么?”
“胡天庆?”何毓秀脸色微变,“他是城东胡员外的独子。胡家,曾上门提过亲。”
“提亲?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元月。上元夜,我与哥哥嫂嫂出门看灯,被胡天庆看到了,不久就有媒人上门提亲了。我哥听说那人不学无术,便打发了媒人,说我们清白斯文人家,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品行端方。”
“那胡天庆后来可有再纠缠过?”
“没有,您不提我都快忘了这件事了。胡天庆与我哥的案子有关?是他陷害我哥?”
“我还在查。”冯瑗暗忖,胡天庆可能对何懋秀怀恨在心,雇了青楼女子桃红去引诱何懋秀,可并没有直接证据能将他与命案联系起来。
走出何毓秀的房间,迎面碰上章野,他抱拳道:“几个弟兄在吴家蹲守了一夜,吴逵没有出现。”
冯瑗迅速整理思路:此人游手好闲还有钱赌博,必是胡天庆给他的酬劳。案发已过月余,他不可能在此时突然被灭口。如此一想,心下放宽许多,冷静道:“这个人很关键。他好赌,许是赌博彻夜未归,输光了总要回家取本钱,可在赌坊和家里两处蹲守。还有,城东胡天庆家附近,也可派人看着。”
“好,末将这就安排,一定把他抓住。”
冯瑗在驿馆等消息,不免有些心焦。使团不能在此耽搁太久,时间紧迫导致压力陡增。想起与赵昱在江州查案,他似乎从来都不着急,不知道这份从容是怎么炼成的。思绪间,手指不经意地触到悬在腰间的玉佩,冰凉圆润的质感自指尖沁入心底,竟使心中的那点焦躁平复许多。
“冯姐姐,案子有什么进展吗?”赵晨推门进来,一改前几日的忧思愁容,一副元气满满的样子。
冯瑗将查到的情况和自己的推测简单跟她说了,她听得目瞪口呆,“冯姐姐,你一晚上做了这么多事!我不过是吃了顿无聊至极的晚宴而已,好想跟着你一起去查案啊。”
冯瑗苦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已经觉得我在以势压人了,不过,若是能让冤案昭雪,倒也值得。”
赵晨不满道:“这个穆县令,断案真是糊涂,这么多事情没查清,就草草结案,着实可恼。”
冯瑗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人有时候会被自以为是的真相所蒙蔽。卷宗上说人证、物证俱在,可这些证据只能证明何懋秀到过案发地,并不能证明他杀了人。穆县令大概就是被这所谓确凿的证据蒙蔽,而未采信何懋秀的说辞,做出了偏颇的判断。古人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公主以后处理事务时,要引以为鉴啊。”
赵晨分外严肃道:“是,冯大家。”然后噗嗤笑开。冯瑗无奈地摇摇头。
门扉被轻轻又短促地扣响。门没关,冯瑗回身望去,是章野。
“公主,冯姑娘,吴逵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