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暮春,风和日暖,杨柳依依。天空澄澈如洗,宛如一整块无暇的碧琉璃。承祐门前,旌旗猎猎,使团的车辇人马整齐列阵,气氛庄重而肃穆。
宁妃扶着盛装的安和公主赵晨缓缓行至帝后面前,朱红罩衫曳地,金线绣成的翟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缓缓伏身,行叩拜大礼,一招一式,尽显仪礼端庄。
泰安帝扶起赵晨,慈爱的目光落在七翅凤冠下仍显青涩的脸上,满是不舍,语声温和而低缓,竟隐隐有细微的轻颤:“晨儿,你此去要谨记使命,照顾好自己,天气渐热,途中宁可走慢些,切莫中暑……常给父皇写信。”
絮絮叮嘱如寻常送爱女出阁的父亲。众人闻声无不低头拭泪。
赵晨咬着嘴唇拼命点头,生怕一松动就会掉下泪来。
宁妃的眼睛早肿成了桃子,千言万语在怀,喉间却仿佛被万物堵塞发不出声来,只是握住女儿的手,强做出笑脸,哽咽良久才说出:“……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任性……”
赵晨狠狠吸了口气,挤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再次下拜,“父皇,母后,母妃,保重,晨儿去了。”
她决然转身,不让他们看到自己夺眶滑落的泪水。晨曦洒落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挺拔的身影。
使团官员齐齐向泰安帝叩拜辞行。
泰安帝拍了拍正使的肩,道:“替朕照顾好阿晨。”
那正使气质雍容,从容应道:“请皇兄放心。”原来,为彰显大煌的重视,泰安帝特意派弟弟吴王为和亲使,率领使团北上。吴王性格随和,是个十足的富贵闲人。泰安帝的目光又扫过他侧后方的副使、侍卫长等人,确认自己的安排没有任何瑕疵,方沉声道:“去吧。”
赵晨登上赤色饰金翟车。冯瑗见她泪如雨下,不放心地贴在浅绛色帷幔下小声提醒:“公主,宫门外有万民送别,不可失仪啊。”说罢,自己也赶紧登上随行的安车。
数枚礼花腾空而起,在碧空中灿然绽放,宛如飞火流霞。九旒宫门徐徐开启,鼓声、号角声齐响,宣告公主远嫁的队伍开拔。仪仗、侍卫、车驾、随从,次第移动,浩浩荡荡,绵延不绝。
沿着皇城主街两侧,百姓早已汇聚成海,人人翘首企盼,望眼欲穿。
“快看,公主出来了!”
“公主好美啊,真有我大煌风范!”
“公主美丽端庄,还在笑呢,像菩萨一样……”
那一刻,安和公主的身影仿佛成了万民的信仰,和平的化身。
“公主——”
“公主保重啊——”
呼声此起彼伏,众人洒泪送别,不断有香花撒向仪仗。
泰安帝领着后妃大臣登上城楼,望着赵晨那乘渐渐远去的赤色车辇,颇为伤感。宁妃早已哭得不能自抑,泰安帝搂住她轻轻安抚。在场的人也纷纷拭泪。
史书记载:泰安二十年三月廿八,安和公主降南匈奴捷律单于。帝亲御承祐门遣之,京师百姓夹道饯送,老稚攀辕涕泣,声震于天。车驾出郭十里,民犹不散,至暮乃还。
赵显对身旁的赵昱道:“虽然是早已决定的事,依然是舍不得。”
赵昱点头,“是啊,阿晨长大了。”
赵显又道:“你真就这样让她走了?”
赵昱知道他说的是冯瑗,淡淡一笑,“她会回来的。”
右手微微收紧,握在手中的玉石挤压着掌心,形状纹路清晰可辨,那是一枚玉瑗。他让人用同一块和田玉琢了两枚玉佩,一枚瑗,一枚环。
《尔雅·释器》中说:“好倍肉谓之瑗,肉倍好谓之璧,肉好若一谓之环。”瑗孔大,正如阿瑗的心。他苦涩一笑,心里却蓄满了柔情。
冯瑗的手触及腰间的那枚玉环,莹润光滑,沁凉蚀骨。
那日,桃花飘落,他的笑容温而暖,他的声音清而朗。
“阿瑗,我们定一个三年之约怎么样?至多三年之后,你一定要回来。”
她垂下头去,不让眼中的氤氲凝成水汽,旋而微笑,摇头。
那日,柳絮纷飞,绵柔缱绻,他从怀中摸出一枚玉环交到她手中,莹白的玉石带着他的温度,刻骨铭心。他语意温柔,“想回来了,就早点回来。”
环者,还也。还未远离,就已计算归期……
可自己,是不系之舟,只寻前路,不问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