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雅集后不久,冯瑗就被召进了宫中。原来,和亲使团离京的日子已经定在三月廿八,准备事宜冯瑗颇为熟稔,皇后便将她叫进宫中帮忙,还特准她回家居住。
入宫后,自然要去赵晨那边还“债”的。一日午后,冯瑗揣着几个花样子去找赵晨。眼下针织坊绣坊的人日夜赶工,婚服、礼服、常服皆已尽数完成。皇后心思缜密,想着还需准备几套胡服,这些花样子便是织绣在胡服上的。
赵晨接过图样,纤指在缠枝莲纹、海东青纹、团花纹等上亲点,最后大手一挥,全都要了。冯瑗暗自为绣娘们捏了把汗。
赵晨却拉过她的手,很认真地说:“大姐姐都同我说了,你不必为了我们的约定,舍弃自己的前程。”
冯瑗明白她说的是一起出塞的约定和“秦王妃”的前程,少不得一顿赌咒发誓,连哄带劝。将赵晨哄好后,冯瑗又将话题转到花朝雅集上,不露声色地问道:“公主,那日雅集,赴会的女子中可有闺名中带‘静’字的?”
“名字里带‘静’字的可多了,长公主的外孙女周婧、忠勤侯家的吴静姝吴静月姐妹、礼部侍郎家的陈恪静……”赵晨掰着手指数着,冯瑗默记心间,“大概就这些吧,要不然,你去问问大姐姐,她那里肯定有完整的名单。”
冯瑗不去问赵景自然是有原因的,一则她与赵景的关系不如与赵晨亲密,言行需更讲究分寸;二则赵景的人际关系更为宽泛复杂,且又是赵旻的亲姐,若是走漏了消息,恐怕打草惊蛇。
冯瑗于是解释道:“那日我离席后,在一条僻静小径上捡到一方丝帕,上头绣了个‘静’字,料想应是赴会贵女之物。到底是闺中贴身之物,关系到女子清誉,只怕失主心中不安。若能查着是谁,就悄悄物归原主。若是查不出,不如毁掉算了,免生事端。我想,小径距花厅颇有一段距离,这位姑娘必定是中途离席出去了较长时间的。”
赵晨蹙起眉,细细思索,最终泄气地摇摇头,“毫无印象……”
一旁的侍女露儿突然说:“奴婢记得,随国公家的小姐曾在冯大家弹琴的时候离席,因为袁小姐那天穿得特别……单薄,一袭天水碧云罗罩纱裙,奴婢看着都冷,这才留意了些,后来直到行令结束,她都没有回来。”
赵晨这才想起,“哦对,还有袁静宜,她是随国公孙女、吏部侍郎之女,那天……她似乎话特别少,我差点忘了。”
冯瑗点点头,八九不离十了。
又闲聊了几句,冯瑗告辞回去复命。回到甘露殿,桂华姑姑说,皇后娘娘正与郑相说话,冯瑗便识趣地在一旁等候。
不久,郑纾来了。二人寒暄了几句,郑纾方道:“我来拜见姑母,现在可方便么?”
冯瑗便如学舌的鹦鹉般答道:“皇后娘娘正与郑相说话。”
郑纾轻轻颔首,整了整衣冠,姿态从容地迈步进殿。冯瑗虽觉得叫宫人通传一下更稳妥,但一时没见着桂华姑姑,且郑纾是皇后亲侄,家人间见面倒也不拘那些虚礼。
皇后素来在东配殿见家人亲信,郑纾对此轻车熟路。赵旻年前曾说过要为他谋个实职的事,今日皇后召见,二叔也在,想来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想到此处,他不由意气风发,连脚步都轻快许多。
殿门紧闭,也不见宫人候在外头,殿内传来断断续续的话语,隐约听到他的名字,他不由收住脚步,附耳倾听。
皇后苦劝道:“阿绪在禁军中已经做到了中郎将,阿纾还在冷衙门里熬资历,二哥,不管怎样,阿纾也是郑家人!”
郑蕃急道:“娘娘以为我在打压他吗?是,我是有私心,可是阿纾这个孩子心机深沉,貌似随性洒脱,实则热衷名利,野心不小,其行事做派就像……就像篡汉的王莽一般!”
郑纾登时如遭雷击,被生生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皇后震惊之余,厉声斥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恕臣口不择言,臣多年前命相士给子侄们看过相,相士说,阿纾的八字命格与王莽一般无二啊。”
皇后强按着愠怒,冷声道:“江湖术士之言,不足为信。”
郑蕃却提高声量,言之凿凿:“臣是郑氏一族族长,不敢不信啊。为了郑氏百年基业,臣绝不能让他有执掌权力的机会!”
郑纾双拳捏紧,脸色煞白,额上青筋暴起,周身的冷意和杀气与平日的温文儒雅的形象大相径庭。他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身后,殿内的争执仍在继续。皇后怒极反笑,“纵然阿纾有几分野心,本宫倒不至于昏聩无用似王政君,教大煌的江山断送在本宫手里!”
郑蕃这才惊觉触到了妹妹的逆鳞,慌忙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