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心潮翻涌,语气愈发冷厉:“本宫这些年为郑家倾尽心力,这一世的辛苦绸缪也是够了,说到底,本宫百年后是入皇陵的,郑家下一代的子弟能不能撑起家业,郑家的荣耀能不能持续,与本宫何干!”
冯瑗见郑纾出来,正欲上前客套几句,却见他脸色铁青,眼神冷如冰刃,竟似变了个人一般,什么都不作理会,径直拂袖而去。
过了一会儿,郑蕃出来时亦是面色不豫。
冯瑗心中一凛,踌躇着还要不要求见皇后。
这时桂华姑姑走出来,小声对她说:“娘娘身体不适,冯大家先回吧,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冯瑗点头谢过。
冯瑗缓缓走出宫门,一道熟悉的身影伫立在门口。
赵昱迎上前来,笑意温柔,“我今日也进宫了,正好等等你,送你一程。”
冯瑗一笑,并不戳破。他们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份感情霁月光风。
二人并肩而行。路旁的桃花灼灼盛放,东风乍起,花瓣如雨,漫天纷飞。
在这浪漫如诗、愁绪难遣的时刻,冯瑗轻轻开口:“那日与楚王相会的女子,极有可能是随国公家的小姐。”
赵昱皱眉,转头深深地看向她,“我没有要求你做这些。不要再为我冒险。”
冯瑗展颜一笑,“没有冒险,只是随口向三公主打听了下。”
赵昱轻轻摇头,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不解风情的表象下,她时刻紧绷的神经叫他心疼,他明白,“有用”是她安身立命的依傍,是她谋生的本能,可他多希望,她在他身边的时候,能无忧地快乐着。
他的手覆上她的手,温热而坚定。她猝不及防地瑟缩了一下,终是没有抽离。他的声音如同二月春风,吹开了一树桃花,吹皱了一池春水,吹绿了一岸青草,吹化了一幕丝雨。
“阿瑗,我们定一个三年之约怎么样?至多三年之后,你一定要回来。”
冯瑗垂下头,不让他看见眼中的雾气氤氲。
几日后,再见郑纾,温润如旧,可冯瑗隐约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虽分辨不出具体哪里异样,冯瑗却感觉与那日他进殿后发生的事有关。那日的事,冯瑗自不会贸然提起,只轻轻提醒道:“皇后娘娘正在小憩。”
郑纾谦谦一笑,清隽如昔,“哦,我是特地来找你的。有件事要麻烦冯姑娘,我谋了个送亲使团随行的差使,劳烦姑娘将我的名字添在使团名单上。”
冯瑗微讶,使团一般由鸿胪寺与礼部官员构成,且送亲山高水远,奔波劳顿,也不是什么美差,不禁问道:“郑大人是翰林学士,怎么能做区区随行人员?”
郑纾自嘲一笑,“我在翰林院也是闲散无事,不如出门看看北方风物,日后写诗吟咏时也能言之有物些。”
冯瑗便找出使团单子,即时添上了“荥阳郑纾六品翰林学士”几个字。
郑纾看着那几个字出神,好熟悉的钟繇小楷,半晌才道:“姑娘好字,行云流水,落笔如烟。”
冯瑗想起赵昱也曾夸过她的字,如梅花般清新自然,不媚不浮,便莞尔一笑道:“大人谬赞了。”
郑纾看着她的笑有些失神,那淡然的笑意、眉眼间清冷却澄澈的意味,似曾相识的感觉一点点扩大,记忆中另一个人的轮廓,与眼前人慢慢重合。是他?!
“冯姑娘家中可有兄长?”意识到自己语气的急切,郑纾忙收敛了神色,微微一笑,“哦,我想,冯姑娘若有兄长,必是一流人物。”
冯瑗只当是溢美之词,垂首谦逊一笑,“冯瑗无福,并无同胞兄弟姊妹。”
她垂首那一瞬的温柔含蓄,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女儿家情致。郑纾暗骂自己,太过异想天开。女儿家习字,虽以学卫夫人笔法为多,却也不能推测,习钟体者一定是男子。或许,这与扶风冯氏的家学有关。再者,世间芸芸众生,性情相仿者自不在少,何必因此妄生联想、胡乱揣测?他轻轻收回目光,抹去心底那点突兀的荒唐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