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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园（第1页）

“冯姐姐，你养好了病怎么还不入宫呀？我在宫里都快闷死了。今天好不容易向皇后娘娘讨了令牌出来的。”

冯瑗一遇到赵晨甜糯的撒娇，只能作慈爱姨母笑，打趣道：“这些日子又是新年、又是生辰、又是上元的，公主怎么会闷呢？”

赵晨有点不好意思，她的生辰是正月初七，如今已虚岁十七了。忽然，她眉头一蹙，警觉地盯着她，“你不会反悔了吧？我可是听说父皇有意为你和三哥赐婚，这些日子你和三哥也走得很近，你说，你是不是不想陪我去匈奴了？”

冯瑗无奈，将一块红豆糕塞她嘴里，“公主，我还不想嫁人呢。”

赵晨边嚼着红豆糕，边含混不清地说：“真的？三哥你都不嫁？为什么？”

冯瑗戳戳她鼓鼓的脸，“放心吧。我一个人过惯了，不想那些。”

赵晨这才露出得意的笑容，从广袖中掏出一张花笺，“下月初二，大姐姐府里有花朝雅集，你一定要来哦。”

二月初二是花朝节，赵景实在架不住赵晨的软磨硬泡，借这个由头攒了个局，邀请京中贵女游园赏花。

冯瑗到的时候，赴会的宾客还不太多，赵景特意将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阿瑗，你真打算去塞外？子修对你怎样，别人不知道，我可是一清二楚，我还从未见他这样待哪一个女子。况且，父皇母后都中意你，我也很乐意，这样好的婚事去哪找啊？”

“公主是不是觉得，秦王殿下如此真心待我，我却不肯接受，未免不识抬举？”冯瑗温和含笑，轻轻按捺下赵景欲出口的反驳，娓娓道来，“我也是这样认为。这些日子我想过很多，大抵我是个自负的人，心里认定的事，很难改变。我并非不知秦王的好，也不是欲拒还迎，只是没有办法放弃自己的坚守。”

“哎，你说的这些我不甚明白，大概也是你的这份独特，才让子修如此执着吧。我只告诉你，身有嶙峋骨，伤人亦自伤。你多想想我的话，不要日后后悔啊。”

冯瑗自然听得出她的善意，诚恳谢过。

登门的少女们越来越多，都是巧施打扮，妆容精致，衣香鬓影间，竟比庭前绽放的百花更为娇艳多姿。相熟的三五成群地围在一处，娇声笑语此起彼伏。都是京中最顶间的贵女，虽热闹，却不失优雅矜持的风范。近日京中最引人注目的两桩大事，一是晋王被贬，另一个则是秦王钟情于一个叫冯瑗的女子。相较于前者的扑朔迷离、讳莫如深，女孩们更热衷谈论后者这样的八卦，何况秦王丰神俊朗又持身中正，是多少人的梦中情郎啊。于是，很多人有意无意对冯瑗投来了探究和审视的目光。

冯瑗正将彩色丝带系在一株杏树枝头。冰肌玉骨的花瓣，花心却是一点暗红，宛如美人眉心的一点朱砂，清冷中透着妩媚。

忽听一声清脆的娇唤：“冯姐姐，你来了！”却见赵晨雀跃着走来，一身鹅黄小袄配藕荷色裙子，俏丽灵动又不失雅致。她兴奋地说：“好久没有参加这样的集会了，不枉我盼了这么久。”

冯瑗轻轻摇头，嗔怪她太大声，引得旁人侧目。

赵晨扫视一周，灵动的眼眸闪过促狭的笑意，凑近冯瑗耳边低声说：“她们在说你呢。”

冯瑗微笑不语。

既是雅集，就要行雅令。赵景让人在宽敞的花厅内摆了一圈席位，中间空出场地。列女围坐，由令主抽签得一花名，由侍女出门采摘该花，数其花瓣，按花瓣数顺序数到一人，该人需展现才艺，而后成为下一个令主，如此往复。这是难得的向皇家展示自身的机会，被点到的人无不倾尽全力、暗暗较劲，未被点到的也神情紧张、跃跃欲试。

其中一贵女琴技了得，余音绕梁，赢得满堂喝彩，连赵景也称赞：“阿绥的琴艺愈发精湛了，京师女眷之内，恐怕已难觅对手！”

赵晨跟冯瑗咬耳朵，“这是郑绥，太子妃嫂嫂的族妹。”

郑绥矜持一笑，“大公主谬赞了。”一张粉俏的脸继而转向冯瑗，语声婉转：“这位便是教导三公主的冯大家吧？不知可否指点小女一番？”

冯瑗一直极为本分地待着，和光同尘，别人笑就跟着笑，别人说话就跟着附和两句。如此，还是被点到了。心下暗叹一声，面上笑容不减，婉拒道：“郑姑娘琴艺精湛，冯瑗望尘莫及，岂敢妄论？”

郑绥不依不饶，偏偏姿态极为得体，“冯大家实在太谦逊了，我等无福聆听大家教导，今日有幸谋面，若不能听大家抚琴，岂不抱憾！”

赵晨也兴致勃勃道：“冯姐姐，你就下场切磋切磋吧，我还没听你弹过琴呢。”

冯瑗向她苦笑：“我真的不擅长。”

父亲的琴弹得极好，冯瑗因此也自小习琴，可惜父亲去世后，一弹起父亲留下的琴，母亲便悲伤不能自已，为免母亲伤怀，冯瑗于是不再弹琴。在伯父家寄人篱下，每日忙于针线，无暇弹琴。身陷江仙阁，转学了更容易以声色事人的琵琶和筝。到了鹿鸣山上，怀着身份的秘密，一切小心谨慎，生怕一步行差踏错便万劫不复，自是不会弹琴流露心事的。如此算来，自己已有十年不曾抚琴了。

席间各道目光投在冯瑗身上，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抱着善意期待的，冯瑗看了一眼郑绥，见她脸上藏不住的得意与挑衅，觉得这些小女孩儿也是有趣，不过是想看她技不如人出丑罢了，也没什么，于是大方起身，微微笑道：“那我便献丑了。”

依琴坐定，素手于琴弦间抹挑勾按，竟是一曲极为简单的《绿衣》。而且如此简单的曲子竟然弹奏得断断续续，极为生涩。众人都有些错愕，甚至窃窃私语，郑绥的嘴角翘起，弯成一个得意讥诮的笑。然而冯瑗并没有羞愧难当、落荒而逃，而是极为认真地弹了一遍又一遍。弹到第三遍的时候，不仅曲调流畅，音韵转合中仿佛有小儿女的天真情态。众人渐渐安静下来，耐心听完。曲终，双手覆弦，冯瑗从容起身，淡淡笑道：“真是献丑了。还是请郑姑娘拨乱反正，为各位洗洗耳朵吧。”

“我觉得很好。”一个清朗的男声自外传来。

冯瑗循声望去，只见赵昱一袭青莲色暗纹锦袍，伫立在月门处，几支素雪凝脂般的杏花掩映在他身后，仿佛入了画。

“子修，你来了。”赵景笑着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