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萧承懿已起身。
窗外宫阙的剪影连绵起伏,太极殿内灯烛未熄。他只着一件玄色中衣立于窗前,王喜悄无声息地奉上朝服。十二旒冕冠,十二章纹衮服,沉重的分量压在肩头,也压在心上。
他已是这天下的主宰。可这天下,却并非全然是他的天下。
卯时正,钟声响彻皇城。金銮殿上,百官分列,山呼万岁。冕旒垂下,珠玉轻晃,遮挡住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今日朝会,议题是清查田亩。
户部尚书周长龄首先出列,奏陈国库空虚、民生凋敝。唯有彻查天下田亩,清丈隐匿之田,方能充盈国库,以济民生。
话音刚落,以杨直方为首的几位老臣立刻出言反对。
“陛下,清丈田亩,乃动摇国本之举!自古以来,士大夫与国同休,其田产乃祖宗基业,岂可轻易清丈?”杨直方慷慨激昂,仿佛周长龄要刨他家祖坟。
“杨大人此言差矣。”周长龄冷笑,“依本官之见,正是因有尔等这般只顾自家基业,罔顾国计民生的硕鼠,才致使国库空虚,百姓流离!”
“你!”杨直方气得胡须倒竖,“周长龄,你这谄媚小人,安敢在此血口喷人!”
“本官所言,句句属实。倒是杨大人,令郎在江南坐拥良田几何,心中可有数?”
两派人马在殿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唾沫横飞,吵得不可开交。
萧承懿端坐于龙椅之上,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冷笑连连。
一派是他的刀,专替他做那得罪人的脏活;一派是他的盾,用以制衡朝堂,博取清名。
杨直方这起子清流满口仁义道德,心心念念的却是自家那一亩三分地。自诩为社稷砥柱,却不知这根柱子早已被蛀空,风一吹便要散架。
而周长龄这等新贵,是饿狼,是他用从龙之功亲手喂大、亲手捧上去的饿狼。没有根基,没有退路,唯一依靠便是他这主子。他需要这群饿狼去咬开世家盘踞的厚茧,咬出一条通往皇权至高无上宝座的血路。
可狼终究是狼,喂得太饱,便会反噬其主。刀与盾缺一不可,但他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刀,一把只属于他自己的刀。
眼见着殿上吵得愈发不像话,萧承懿才慢悠悠地抬了抬手,轻咳一声:“诸位爱卿,稍安勿躁。”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
“清丈田亩一事,关乎国计民生,确需慎重。杨爱卿与周爱卿所言,皆有道理。朕以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依朕之见,不若先行在京畿一带试行。若成效显著,再行推及天下,诸位意下如何?”
殿上百官一时无言。
杨直方等人面色稍霁。京畿之地,天子脚下。世家田产相对较少,即便清丈也动摇不了根本。
周长龄虽有不甘,却也知道不可逼人太甚,只得躬身领命。
“陛下所言甚是。”
“陛下圣明。”
“臣附议。”
“臣附议。”
一阵稀稀落落的附议声后,朝会宣告结束。一场风波就此举重若轻地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