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夜深,支开流萤,崔明禾只寻了盏昏黄的风灯,裹紧厚实的斗篷,独自一人便悄无声息地摸向后院去了。
那句“扶摇宫的墙根底下”如一根刺扎在她心上,不拔不快。
后院荒芜,只几株老梅斜刺里伸出枝桠,在月色下如鬼爪张扬。寒风穿过假山石时呜呜咽咽,比白日里更添几分萧索。
这扶摇宫的墙高且长,要寻一件不知所谓语焉不详的“旧物”无异于大海捞针。于是心下将谢珩又狠狠咒骂一遍,混账东西惯会故弄玄虚,说话说一半藏一半,平白叫人费思量。
“掏鸟窝”、“捉蛐蛐儿”。。。。。。
崔明禾一面借着微弱灯光寻,一面将宣和殿夜宴时这两句戏言反复地在舌尖咂摸。
这等纨绔子弟的勾当,自然是拣那僻静的、无人打扰的去处。扶摇宫东北角有一段宫墙最为老旧,墙外便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犹记得年少时谢珩确是常往那处去的。
思及此便不再迟疑,提着裙裾,深一脚浅一脚地径直往东北角去。
夜半寒凉,竹林萧瑟,经了霜雪后叶子反倒愈发青苍。崔明禾举着灯笼猫腰往那墙根底下照,目光一寸寸地搜寻。
脚下脚步忽一顿,原是绣鞋踢着一只早已干瘪的死ha蟆。
崔明禾嫌恶地啐一口,险些想撂挑子回了。
她耐着性子将灯笼放得更低些,光晕在斑驳的墙砖和枯草间缓缓移动。墙角处生着一丛茂密的冬青,在灯火下泛着幽幽的绿光。
目光最终落在一块松动的墙砖上。那砖似乎比旁的要新些,成色也浅淡几分,像是新近被人撬动过。正被枝叶纵横半掩着。
心头一跳,她将风灯搁在地上,举臂拂开杂草枯枝,猫腰去抠那块砖,被上头结的霜冻得一个激灵。砖头嵌得不深,稍一用力便被翻出来,露出底下黑洞洞的砖孔。
里头似乎塞着什么东西。
她屏住呼吸,伸手探入,指尖触及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事,似是铁质。崔明禾心里“咯噔”一下,将那东西掏出来,借着灯光一瞧,却是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巴掌大小,上头挂一把小巧的铜锁。
这便是谢珩所言的“旧物”?
掂了掂,入手分量倒不甚重。摇一摇,里头有细微的响动。锁是锁着,可这等小锁,寻把簪子便也能撬开。
崔明禾心下狐疑,铁盒拢在袖中,又把那砖头严丝合缝地塞回去,拨乱的冬青枝叶也一一理好。
正待起身,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
她一个激灵,猛地回过头,正撞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是小扇子。
那小太监也不知是何时来的,悄无声息地立在她身后,手里抱着把扫帚,正定定瞧着她。
“姑。。。。。。姑娘。”小扇子似是被她吓了一跳,面上几分惶恐,唯诺道,“您怎的在这里?”
崔明禾心头一紧,只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你又做什么来了?”
“奴才。。。。。。奴才也是睡不着,瞧着这后院的落叶枯枝杂乱,怕。。。。。。怕主子夜里走动不留神踩着滑跤,便。。。。。。便想着趁夜清扫清扫。”小扇子垂着眼,声音细弱蚊蝇。
崔明禾在心中告诫自己,此情此景,绝不可轻信任何人。
“你倒是勤快,这黑灯瞎火的,扫什么落叶。”崔明禾随口道,“仔细别扫到不该扫的东西,反倒惹了麻烦。”
“是,是。”小扇子连连应声,抱着扫帚上前两步,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掠过方才被崔明禾翻动过的墙根。
“夜里头蛇虫鼠蚁最多,姑娘。。。。。。还是当心些。”
扫帚将她方才捣鼓过的那片墙根草土又细细地、慢条斯理地抚平了些,瞧着与原先一般无二了,才站起身来,恭敬一笑:“姑娘,还是早些回罢。仔细着了凉。”
崔明禾深深瞧了他一眼,见人依旧是那副怯懦老实的模样,瞧不出何异样,索性便也不再多言,只“嗯”一声,提着灯笼转身快步离去了。
回至寝宫,流萤早已睡熟。
崔明禾将殿门悄悄掩上,吹熄了风灯,只留一盏桌上的羊角宫灯。从袖中取出那只铁盒,又在妆奁里挑了根最细的金簪,将烛火的微光对着那锁孔捣鼓了半晌。
“咔哒”一声轻响,锁应声而开。
她心头一跳,掀开盒盖,里头只静静地躺着一卷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绢帛。
拆了油纸,将绢帛展开,借着灯光细细瞧去。
这一瞧,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绢帛之上竟以工笔罗列朝中大小官员逾百人,名单自正一品三公起,延至末流微末小吏,详尽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