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龄退朝时,满面春风。
京畿之地便是块难啃的骨头,若能在此地将清丈田亩一事推行开来,必能立下赫赫之功。彼时陛下龙心大悦,他便是在百官之中独占鳌头也不足为奇。
退朝之后,萧承懿径直去了西山大营。
金吾卫与羽林军皆是世代将门子弟,盘根错节,早已不是他能轻易掌控的力量。西山大营虽说不成气候,却是他选中的磨刀石。
车壁上描金的瑞兽图纹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中显得沉默而不近人情。萧承懿阖目靠在软垫上,金銮殿上那场猴戏犹在耳边。
杨直方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老脸,周长龄那双饿狼般闪烁绿光的眼睛,还有阶下百官各怀鬼胎的神情。
这便是他的朝堂。
一潭死水,底下却暗流汹涌,盘根错节的水草能绞杀任何试图搅动它的人。
他需要另一把刀,一把能斩断这些水草,劈开这潭死水的刀。
御辇停在西山大营辕门之外。没有鸣鞭喝道,只王喜一人趋前打起车帘,朔风卷着校场粗粝的尘土和冷铁气直扑面门。萧承懿的目光越过前来跪迎的将官,但见旌旗猎猎,喊杀震天。
“参见陛下!”
为首将领单膝跪地,甲胄铿锵。是卫峥。
“平身。”他开口,目光落在他这位曾经的伴读身上。
依旧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青涩被淬成沉铁,蜜色皮肤在冬日惨淡日光下透出刚硬的边廓。
时过境迁,他不再是扬州巷子里抢馊馒头的泥腿子,不再是泮雍学宫被人学舌的落魄皇子;卫峥,也不再是那个沉默递上素帕的将门庶子。
时光是刻刀。卫峥眼底沉着东西,是情场失意后的沉寂,也是沙场磨出的锋芒。当年执拗沉默的少年,终究被徐家小姐嫁入尚书府那日的刺目红绸逼进了北疆风雪。是萧承懿一道旨,把这柄淬火的剑,从苦寒边塞拔回了西山大营。
“营中将士操练得如何?”萧承懿一面问,一面迈步向校场中央去。卫峥落后半步,沉声回禀营中各项事宜。从粮草到兵甲器械,再到将士们的日常操练,条理分明,无半分疏漏。
可造之材。萧承懿在心中定论,面上不露分毫。
校场之上,数千将士依阵型操演。刀枪如林,呼喝震天。皆是从各州府拣选上来的寒门子弟,无根无基,唯一的出路便是沙场博功名。
是他给予了他们这个机会,他们的忠诚也只可能归于他一人。
“尚可。”他不咸不淡赞了一句,目光重新落回卫峥。
“只是朕瞧着,将士们阵势勇烈,却失之灵动。过于死板了些。”
卫峥神色一凛:“陛下圣明。”
“臣也正为此事犯愁。大齐军阵皆承袭前朝,百年来未曾有过大刀阔斧变动。平日操演尚可,若真遇上北境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蛮族骑兵,只怕……”
“哦?”萧承懿眉梢微挑,“依卿之见,当如何变通?”
卫峥沉吟片刻,目光灼灼抱拳道:“陛下,臣斗胆,请陛下赐教。”
倒会顺杆爬。萧承懿轻笑一声,“赐教谈不上。”他负手而立,望着眼前这片操演的兵士,缓声道,“朕倒是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朕以为,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阵法之道,亦当如此。”
“譬如这锥形阵,利于突击,却易被两翼包抄。若是在两翼各添一队轻骑,随时策应。遇敌来袭,可分可合,岂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