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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摇旧物藏天机（第2页）

每个名字之后皆以冷峻小字批注其人家世渊源、门生故旧、所属派系，乃至见不得光的勾当，乃至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

譬如吏部尚书杨直方，后头注着“清流领袖，好名，其子于江南置办良田三千亩”。

又譬如周月窈之父，户部尚书周长龄，后头注“潜邸旧臣，贪，私吞漕银二十万两，与江南盐商有染”。

官员们的那些龌龊隐秘皆被一一抖落开来，剥去其道貌岸然的皮相，露出底下血腥淋漓的内里。

其间竟还洋洋洒洒诸多市井巷议、深宅秘闻，连人床帏秘事都不放过：

譬如“兵部侍郎李崇山，惧内如虎，其妻善妒，当街鞭笞其新纳之妾室”；

譬如“光禄寺少卿王弼，年逾四十，广纳美妾十七房，然内帷不修，常为争宠闹得鸡犬不宁”；

又譬如“都给事中刘明诚，外示清正，实则身有隐疾，房事不举，遍寻秘药未果，乃其妻室酒后泣诉于闺中密友”。。。。。。

崔明禾太阳穴突地一跳，盯着那绢帛瞧了半晌，心下一片惊涛骇浪。

从庙堂之高到床笫之私，名单之详尽，涉事之人之广，皆是她闻所未闻。

名单最末，还附了一行小字：“此为见面之礼，亦为投诚之书。何去何从，在姑娘一念之间。”

落款赫然是一个小小的“珩”。

崔明禾只觉得那薄薄的绢帛重若千斤，烫得她心口发麻，偏偏触着绢帛的皮肤是凉的。

原以为执棋者只萧承懿一人，如今看来，棋盘边上还坐着一个笑得没心没肺的谢珩。

谢珩。

那个醉卧章台、斗鸡走马的京畿第一纨绔，那个醉酒后在金殿上撒泼打滚的混世魔王——

此人究竟何方神圣，竟能织就如此一张弥天大网？他将这张网递到她手里又是何居心？拉拢？试探？另有所图？他又是如何笃定，她不会反手将这烫手山芋献予萧承懿换取生机？

退一万步讲，便是当真笃定了，可她如今也屈居人下朝不保夕，手握这天大的把柄又能如何？稍有不慎一朝踏错便是粉身碎骨。

她枯坐良久，只觉口干舌燥。直到窗外天色泛了鱼肚白，才握着绢帛举至烛火前，垂眸任那跳跃的火焰一寸寸将这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秘密吞噬，蚕食，化为灰烬。

做完这一切后才觉得一丝力气回到了身上。扶着桌沿起身的脚步都虚浮着，甫一踏出暖阁，冷风卷携雪后特有的凛冽清气扑面而来，崔明禾下意识眯了眼。

廊下积雪半尺深，流萤早已在外头候着。一见她就忙迎上来，一件厚实的银鼠皮斗篷披上崔明禾肩膀：“姑娘醒了？外头风大，仔细又着了凉。”

“方才王总管遣人来传话，说是陛下今儿个要往西山大营收操，怕是得晚些时候才回宫。特地嘱咐让姑娘不必去太极殿伺候，只在好生歇着，若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只管吩咐底下人去办就是。”

不必见着萧承懿那张讨嫌的脸，自然是好事。

用过早膳只觉得心神俱疲，便打发了流萤，自个儿歪在窗边的软榻上假寐。

透过窗棂的日光在她眼睫下投下斑驳的光影，阖着眼皮也能触到跳跃的光斑。歇了一会却反而无睡意了，脑子不得闲，翻来覆去都是谢珩那条主动递至她眼前的狐狸尾巴。

此人其心难测。他既能将这张网交到她手上，便也能将第二张、第三张网交到旁人手上。他今日能以此拉拢她，明日便也能以此来要挟她。

这宫里头，当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她正自出神，却听得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夹着几声刻意压低的笑语。

“。。。。。。听说了么？昨儿个夜里，周主儿可是闹了好大的动静，竟将陛下赏的一对玉如意给砸了。”

“可不是么！说是嫌那玉色不够通透，配不上她的身份。啧啧，这还没正式册封呢，便已是这般大的脾气。”

“谁叫人家是潜邸旧人，又是周府的千金呢，自然是金贵些。”

“金贵？再金贵，也得瞧如今这宫里头是谁说了算，这般不知收敛。。。。。。”

“嘘，小声些！仔细叫人听了去，撕了你的嘴。”

几个洒扫的小宫娥压着嗓子在廊下嚼舌根，几人笑闹着，脚步声渐渐远了。

周月窈。

这蠢货，倒还是老样子，眼高于顶沉不住气，半点儿长进也无。

崔明禾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引枕里。

且由着她们去闹罢。

斗得越厉害，她这儿，才越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