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捉老鼠的游戏,他倒是玩得不亦乐乎。可她崔明禾偏偏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没多大反应。
萧承懿见她不冷不热,心下略有些烦躁。只是此刻夜已深了,到底是不欲再多费唇舌。
“罢了。”
崔明禾躬身告退,转身时却被他叫住。
“等等。”
她心道狗皇帝这就又是要笑里藏刀立规矩了。
回身时只见烛火将他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照得愈发捉摸不定,他也不说话,只瞧立在身侧的王喜。
王喜得了令,忙躬着身退出去,不多时便领着两个小内侍悄没声儿地进来,手里捧的是几只描金彩漆的盒子。
一溜儿摆在案上,赤金的铰链,玛瑙的锁扣。萧承懿只拿眼尾扫一眼,复又将目光落回到崔明禾身上。
“你素来是个眼高的,扶摇宫里先前赏的那起子东西,想来也瞧不上。”
他指尖在御案上轻轻叩了两下,声气儿里几分懒怠与不耐:“只是如今顶着御前的名头,一应嚼用,到底不能太寒酸了,省得叫外头人见了,倒说朕连个体面都给不起。”
萧承懿自顾自挑了一匹金丝掐边的云锦,翻动时金线在烛光下流转,霞光万道,瑞气千条,几乎要晃花人眼:“到底是年轻姑娘,打扮得花哨些,也应景。”
崔明禾懒得回话,只垂眼帘盯着自己绣鞋上头缀着的一颗珍珠瞧。
既是要立规矩,自当要赏罚分明。赏是赏了,罚呢?罚在哪里?
“只是好看是好看,就是沉了些。得是个有福气的,才压得住。”
王喜又极有眼色地打开了旁边一只小些的匣子,珠光宝气霎时便满了殿。赤金的簪子,碧玉的镯子,还有一串滚圆的东珠,颗颗都龙眼大小。
“今日打扮得忒素净了,不像你从前的款儿。”萧承懿觑着她,唇角微勾,“这些零碎东西,你只管拿去。若是不够,再同王喜要去。”
一句“从前的款儿”,便又将她昔日的骄纵跋扈、穿红着绿都翻出来鞭尸。
除了衣裳首饰外,还有文房四宝。徽州的墨,宣州的纸,湖州的笔,端州的砚,无一不是贡品中的尖货。
他捡起一方玉石镇纸,在手里掂了掂,又搁回去,淡淡道:“在宫里头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抄抄经文,静静心,省得成日家胡思乱想,净生些不该有的念头。”
“朕也是为你好。”
他又开始唱他那套“为你好”的戏码了,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戏码倒是演得越发纯熟。既挑明了在萧承懿面前装不了巧卖不了乖,便也不作那虚伪面孔。他要立规矩,她便接着。她倒要看看,萧承懿还能使出什么手段来!
崔明禾心下冷笑,面上却只福了一福,淡淡道:“谢陛下赏。”再多一个字也懒得说。
萧承懿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那点子因施恩而生的快意霎时便淡了。失了逗弄的兴致,索性挥手示意她退下。
只是她揣着一肚子闷气前脚出了宣和殿的门,后脚就听萧承懿摔了桌上那只青玉的笔洗。崔明禾脚下一顿,没回头。
真真是相看两厌。
次日重回扶摇宫,立在宫门前,竟恍如隔世。
这次是彻头彻尾重新装潢一遭,虽是旧址却焕然一新。匾额换过了,金丝楠木上“扶摇宫”三个泥金大字龙飞凤舞,笔锋如刀,似萧承懿的手笔。石阶扫得干净,廊柱也重新漆过。院中那几株老梅拾掇过了,枯枝败叶尽数剪去,只留几根疏朗的枝干,别有一番风骨。
推门入殿,一股子暖香夹着椒房特有的辛香气扑面而来。
但见殿中地龙烧得极旺,四壁皆以锦绣壁毯密密地铺了,正中设一架紫檀木雕花的宝座,座上是金丝坐褥,两侧玛瑙瓶插着新折的红梅。东边墙角立一架火齐屏风,霞光流彩,一室都映得暖融。
崔明禾在殿中绕了一圈,每一处都比太极殿还要讲究,心里不禁又骂一声“狗皇帝”,给萧承懿添了一笔骄奢淫逸的账。
流萤早得了信儿,见她进来,眼圈儿先就红了。欢天喜地地迎上来念叨:“我的好姑娘,可算是回来了。奴婢这几日还以为……”
“以为什么?”崔明禾拍了拍她的背,笑道,“以为我死在外头了?”
“姑娘!”
流萤跺了跺脚,嗔道。
主仆二人说了些体己话,崔明禾打发了流萤去整理内室,又将其余宫人一一遣散,只道是路途劳顿,要歇息片刻。
待人都退了出去,才轻轻舒了口气,信步行至窗边,手指轻轻拂过窗棂上的雕花。窗外梅影横斜,枝丫在风中轻颤,抖落几瓣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