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苍白面上终有了几分血色,“抱歉,让你们为我担忧了。是我连累了小伍和六七,是我害死了年七,是我……”
“别再说了…”陈上华猛地抱紧了她,感受到怀中人瘦弱得不成样,“不是你的错,青儿…”
柳青皱起眉,眼眶含泪道:“可我做不到,这条命本就是他救的,我应该早些还他…”
“咳咳咳…”柳青忽咳嗽起来,点点猩红落在肩头,“年七…回眸之际…不在了…”
话音刚落,柳青的身子霎时一沉,彻底往后坠,连同窗外后山仅剩的一株山荷叶在夜风中无声凋零。
从化人至今,柳青日夜会做同个梦。
梦里有一直庞大而暴躁的白蛟龙,盘踞在玄殿内,金瞳死死紧盯着自己:“回来吧…”
梦境忽变幻成百年前上春街道,约莫十一二岁的柳青站在小巷里,面上尽是疑惑。她既不明白梦中蛟龙的呢喃,更不懂为何朝夕相处的村民突然变了脸色。
“怪物!她是怪物!”大娘率先怒道。
“当初就不该把她从郊外捡来,邪祟就是她带来的!已是三十年过去,可这丫头还是初遇模样!只长大了两三岁!”
“没办法了,放火祭天吧。”
人群中忽有火把亮起,跳动的火焰中映着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柳青茫然低头,看见自己手臂那道白羽纹路隐隐发光。
不知向何而生,不知向何而亡。
与世隔绝的陋巷中,满天火焰纷飞,柳青被绑在木柱间遭受焚身苦楚,仰头哭诉:
“疼…好疼!大娘救救青儿!”
围观村民见那娇小身躯在烈火中竟不焚毁,烧伤皮肤一次次剥落,又迅速生出新肉,面上尽是恐惧姿色。
“妖、妖怪啊!都是你这老虔婆造的孽!”
“关我何事?是我娘生前捡来的野种!白养了这丫头这么多年!可恶啊,死妖怪!”
村民抄起烧红的铁钳狠狠掷向火堆,“烧啊!怎么不烧死这怪物!”
若说柳青化人以来有何幸运,除却遇见年七,便只有十一岁那日的一场及时雨,浇灭了祭天的烈火,也给了她逃出生天的机会。
她不顾一切逃亡,
逃出上春,逃出城郊,逃出尘间。
大雪封山时,十六岁的少女已记不清逃了多久。那些被追杀的日日夜夜,那些刻意遗忘的过往,都在遇见那个十三岁少年的瞬间,变得不再重要。
“年七?好古怪的名字。”柳青端着热茶,细细打量茶桌对面的少年,那孩子瘦得可怜,虽凌乱、怪异,倒掩不住眉目间的清秀。
她忽然轻笑出声,“不过,你很漂亮,是个孤僻的美胚子呢。”
再后来,柳青亲眼见证眼前少年是如何一剑斩杀十人,是如何从沉默寡言道出“别怕”,是如何从瘦小的孩童成长为十七少年郎。
柳青不知他们早在十年前相认,
这并非偶然,
而是天命弄人、命中皆定。
于是她种下遍野山荷叶,翻开一本厚重的日录,在扉页郑重题下两个大字:年七。
百年来,她初次知晓“家人”是如何誊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