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浮桥的屠哥兵见到前压的齐军,先是恐慌一时,旋即爆发出巨大的惊喜:长生天保佑,不用我们找,齐人送上门来了!而且人数不多,完全可以吃掉!
欢喜的情绪在屠哥军中漾起浪潮,很快屠哥单于苏日勒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前线报来的消息是敌军大约三千,没有“景”字大旗,该是那个女人的前锋部队。领军的将领昨夜也有不少人见过,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硬也要啃!
苏日勒立即命修桥的辅兵退后,派战兵接手前线阵地。齐军已经在用硬弓劲弩远程压制浮桥进度了,这时候必得战兵去反压制,避□□失战机。
辅兵多为老弱,被战兵替换后,陈玄感立即感受到了不同。敌方软绵绵的箭矢立即变得锋利刚强,密集抛射之下,齐军也出现了伤亡。
砲车还掩藏得好好的。再等等,等胡人压近一点,才好动用这张底牌。
陈玄感还在思索,突然听前线喊杀震天。他心中一惊,连忙抬眼看去,却见最前方已经有白刃接战的情形了!
原来苏日勒换来的这批人是战兵中的精锐,由其麾下大将忽图剌亲自督战指挥。忽图剌性格急躁,早已不耐烦,见浮桥已成大半,剩下的三分之一宽度索性命部下泅水而渡。
陈玄感不防胡人中还有这样的血勇之士,吃了个小亏。前方都是盾兵和弓兵,敌拿白刃杀到脸上,除了防守竟只能拿盾和弓砸人。齐军死伤立时大幅上升。
他当即做出应对,本就用于应对不时之需、尚未投入战场的两翼齐齐运动起来,旋风一般扑向河岸,清扫、绞杀突入齐阵的胡贼前锋。
景初在高地俯瞰这样两股“势”之间的纠缠、抗衡、颉颃、博弈,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敌方将领是个人物,用兵不拘常形,只是性格急躁。文应应对也很得体,不说出彩,至少镇定,让敌无机可乘。
忽图剌急躁的弊端逐渐显露出来了。他喝命士卒下水太早,天寒地冻的,士卒泅水已耗不少体力,上岸后又受冷风,战斗力明显下降。虽有一时血勇,却也敌不过天时。
陈玄感见敌卒挥刀已渐渐迟钝,立即亲冒矢石,冲锋在前。
将领悍不畏死,麾下士卒自然大受鼓舞。当即个个高呼“杀贼”,河岸边渐渐被染成红色。
忽图剌所领的前锋原本已在东岸占下了一块阵地,可谓“桥头堡”,却终究立足不住,复被赶入水中。但在前方胡卒的奋力拼杀下,好歹浮桥是又推进了些。
是时候了!
景初在居高临下,自然看见浮桥已搭了四分之三了。今日仓促之下造的砲车射程不远,这时候桥首已进入了砲车的射程。远一分砲车威力不能有效发挥,但再近一分敌将就敢让士卒大规模下水!到时十万大军以势压人,战局就不再是人力能扭转的了。
景初擎起令旗,打算若文应反应不过来,就自己下令砲车投石。
好在陈玄感不负将主厚爱,到底也有名将的资质。他见浮桥愈发逼近,挥手命砲车上前。砲车早已上紧了弦、装上了重石,只等校尉一声令下,便可投诸战场。
浮桥上有个叫额布斯的屠哥人,眼见对岸越来越近,欣喜地加快了搭建的手脚。
他原本没名字,大汗命全族比车轮高的男儿都随他南下,他便也被征了兵。因为年轻有些勇力,被上头点了个什长。
在帐外登记名字的时候,听说他没名字,那个记账的博牙勒赤(书记员)很是嫌弃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环视四周,只见一地青草。草在胡语中叫额布斯。他皱着眉命令道:“你就叫额布斯!”
额布斯长到了三十岁上,终于得了名字。虽然这个名字很敷衍,但他还是很欢喜。
今天这仗打得很顺利,只要修桥修过去,他相信他们屠哥这么多人,堆也能把齐人堆死。这仗赢了后,他至少能分到几头牛羊,倘若多杀几个齐人,大汗能赏他一小片草场和几帐奴隶也说不定。那他便也是巴彦老爷了!
那他女儿的婚事就要好好想想了,那天天缠着他女儿的混小子他本来就看不上,他成了巴彦,那小子就更配不上巴彦的女儿了。很该重新寻一门婚事。
他心中盘算着,没注意头顶有个黑影越来越近。
齐军阵地里的砲车藏到现在,终于是动用了。
额布斯一锤锤砸实木桩,忽然听到风声,心中警兆突生,浑身汗毛直立。他就地打了个滚,险险躲过砸下来的巨石。但他旁边的人就没这么好运气了,叫砸没了两条腿。战阵之上,这人也活不了了。
重石如雨从天而降之时,给人的心理压力是巨大的。浮桥前段的人惊叫着四散而逃,即便督战的忽图剌亲自拿刀砍掉逃兵的头颅也没有用。
他们见回头会挨刀,便纷纷跳下水。可冬天的渌水凉得刺骨,不是说跳就能跳的。他们大多不识水性,淹死的居多,挣扎着上对岸的也只是送到了齐人的刀下;倒是随波逐流的,或许还能捡到一条命。
额布斯咬着牙跳下水,凫到对岸。齐人的重石不会照顾岸边的芦苇荡,但齐人的刀防范着一切水里上来的敌人。
额布斯躲在芦苇荡里,他的身体浸在冰寒的渌水中,那冰水钻进了贴身的内衬,好像要往他骨头缝里钻。额布斯上下牙咬得格格响,但他不敢出去。齐人的刀光比渌水的冰寒更叫他心惊。
远观来处,忽图剌强硬地杀掉几十个掉头的逃兵后,终于是没人敢再逃了。盾兵撑起了重盾,浮桥被砸毁了一段,正重新缓慢却坚决地向前推进。
前线成了个巨大的磨盘,每一刻磨去的都是人命。双方不断往磨盘中填补资粮,誓要将敌方淹没在自己的浪潮里。
胡虏到底人数远超齐军,这样巨大的差距不是装备能轻松弥合的。越来越多的胡人被赶下了水,在生命危机下不得不抢占阵地。
前线的胡人很快结成了一个小圆阵,虽然陈玄感奋勇当先,其部士气高昂,耐不过胡人总有新鲜血液填充,阵线开始一点点后移。
苏日勒狞笑一声。
拼时间,拼人命?你齐军撑死了两万人,拼的过我十万大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