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承业沉默退下。
军事中枢随之也陷入了沉寂。这个土坡大小算个高处,前方形势也算一览无遗。占据视野开阔之地原本也是好处,此时反倒更叫人担忧。眼见浮桥极速推进,欲遏无方,怎能不叫人如困兽般焦躁。
景初见状,眉目微凝。她扫视一周,见众人面上都带上了焦急和担忧,一时抿唇。
微微叹一声,景初扬声吩咐:“来人!”
十余步外侍立的亲卫上前听候差遣。
“取我从京中带来的那副螺钿象棋来。”景初说完,转向太史敬微笑道,“我记得德枢颇善此道,此时无事,何不索性陪我手谈一局,聊以消遣?”
太史敬看着鲁直,心思却细腻。见将主如此吩咐,那里不知道将主欲安军心?当下也不推辞,躬身应喏。
待象棋取来,众人啧啧赞叹连声。
原来这副棋的棋子、棋盘是从一整块儿墨玉上启出来的。难得这么大一块儿墨玉,在地下沉寂了不知多少万年,触手温润,光华内敛。棋盘上纵横交错的线条,皆是由金箔细细包裹贴合夜光螺所制的螺钿,只留打磨光滑的上表层在外,嵌入玉中。
金线在墨玉中蜿蜒,宛如星河倒映在深潭,璀璨却不夺目,透着矜贵和清冷。
这副棋盘打制时要花不少工夫。不说其上阴刻阳刻、栩栩如生的蟠龙、瑞兽、祥云等纹,就说那比发丝粗不了多少的螺钿嵌在棋盘内,却浑然一体找不到一丝裂纹,就堪称鬼斧神工了。
太史敬素爱此道,但见到如此贵重之物,仍是不敢上手,露了几分扭捏之态。
景初笑着拉他坐下:“什么爱物,也值得你这样?你是我麾下爱将,往后朝堂上但有我一处立足,自有你一份前程,什么好东西见不到?何况今日之战你若能助我得胜,此物赠你何妨!坐罢!”
太史敬讷讷难言,到底涨红着脸坐下了。
一开始太史敬还叫器物的贵重移了心绪,几个回合下来,已是被景初杀得节节败退,丢卒弃马。他连忙将心思拉回棋局上。
众心腹也凑上前来看热闹。这群大老粗可不遵循什么“观棋不语真君子”的规矩,一个个叫嚷着替太史敬出主意:
“该进车!”
“胡扯!该平砲!”
景初见军事中枢气氛渐渐松弛下来,也乐见其成,不加节制。
几局下来,胡人的浮桥已推进过半了。
将渡未渡,立足不稳。时机已至。
收拾完残局,景初停了手。她长身而立,袖手肃容:“诸君!时候差不多了。”
众人也一敛浮躁的姿态,拱手称命。
景初环视周围,犹豫一二,终是坦然开口:”今日一战,胜负抵定。之前我告诉诸君,此战可胜。现在我要说,此战只能胜!”
“我也不说虚的,此战必定艰难,但我等身家性命、功业前程,都寄于此战了——中军大营里,可还有个天子呢!天子若陷于胡阵,我等负国负民,只能以死谢罪。所以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停。凛冽的风从她脸上刮过,冷意让景初的心绪更加平静。打一棒子,也得给个甜枣。
“但我相信诸君也知道,此战胜了,保驾之功在身,往后不说扶摇直上,至少上进无忧。我景氏的祖宗不就是这么发家的吗?”
“这副棋大家也都见到了。这是我幼时贪玩,我父亲卫国公景深特意为我去江南,请方大家亲手做的。这样贵重的东西,只是国公府的顽器——我不是在炫耀什么,而是告诉你们,今日之后,你们的前程,也将如棋盘上的楚河汉界一样,划下道来了!是身死族灭,还是如我景氏一样,富贵绵延,都在此战!”
景初目光慢慢地从一个将领身上移到另一个身上,郑重地好像要把在场所有人的身影刻进心里。在场诸将,也终于都如太史敬一般,涨红了脸,呼吸粗重起来。
只要今日胜了,富贵、权势,唾手可得!何惜拼一把!
景初见士气可用,满意地点点头:“陈玄感!”
陈玄感上前接令:“末将在!”
“你带三千人,去挡他们的势、毁他们的桥!能毁多少毁多少,不要吝惜新制的简易砲车!”
“遵命!”陈玄感受命而走。
“刘承业!”景初再次点将。
“末将在!”
“你领八百卒去上游,砍伐粗木,等我命令。”
刘承业接令,带八百卒立即北上。
一条条军令发出,一员员将领到位。景初自己带着太史敬坐镇中军,护卫御驾。
陈玄感已经带着三千步卒压上前去。争夺浮桥这样的窄小阵地,骑在马上只会束手束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