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比吕士无奈道,“你就讲了二十分钟,不能被称为岁月。”
仁王雅治仰天长啸,“什么,才二十分钟吗,我以为已经过了二十小时。”
柳生严肃地点点头,“没错,才二十分钟,你还有四十分钟,请继续加油。”
切原赤也小声嘟囔,“其实后面四十分钟仁王前辈不讲也行。”但立马感受到真田锋利的视线,只好抓了抓自己凌乱的海带头,装出一副乖宝宝的模样。
北川树里低头写稿,时不时飘来仁王雅治讲题的声音,这位欺诈师讲题的样子倒是比平常正经的多,居然没有故意讲错捉弄切原,想来是为了保证最后全国大赛的出场,谁也不敢带掉以轻心。
写了一个开头,灵感中断,百无聊赖地翻了翻手边柳生的参考书,注意到压在最下面的笔记本,抽出来细细端详。笔记本的封面以复古的檀褐底洒金绢布作为底衬,边缘压着浅金色波浪纹,正中间用花体字印着博尔赫斯的名言——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
打开来,两种字体错落有致,似是用文字的方式进行对谈,她凑到柳生边小声问,“这就是你和柳君共用的笔记本?”
柳生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抬头,专注地帮切原划着国文知识点。
亲眼见到,还是觉得有些暧昧了。北川树里在心中轻笑,之前听柳生说俩人每一次读完令自己感触万分的文学作品后,会将读后感写在笔记本上,与书一起交给对方时,就觉得这种做法简直像是文艺电影中双向暗恋的男女主人公。嘛,谁说只有口嫌体直的搭档向好嗑。
随手翻了几页,就当是写稿的中场休息,笔记本上最后一次交流是柳莲二开的头,柳生还没来得及回应,阅读的是石黑一雄的《长日将尽》。
她看到开头用清秀的字体写着——“我们也许不可避免地存活于自己编织的谎言之中”。
“史蒂文斯渴望自己成为侍奉过大人物的伟大管家,因此,在达林顿府的岁月他几乎变态地压抑自己,为了晚宴不去见父亲的最后一面,刻意地忽视肯顿小姐的爱,他也许了然达林顿勋爵正在与历史的步伐背道而驰,但由于心中的执念,他下意识地懵蒙蔽自己。”
“一个人既然无法改变外界,那么他能改变的只有自己,自己的思维,甚至是自己的思想。”
“为了本就抓不住的虚名,史蒂文斯从未真实地为自己而活,在对回忆进行美化时,他应该是遗憾的吧。那么我们呢,是否和史蒂文斯一样,为了达到他者眼中的完美,压抑自己,欺骗自己?”
这是给柳生比吕士的问题,却叫北川树里的心底泛起涟漪。记忆犹如潮水奔涌而来,漫过河堤,北川树里想,自己说过多少谎言。
怕北川静认为自己不够优秀,怕母亲家族的闲言碎语,怕外祖父讽刺单身母亲缺乏独自教育孩子的能力。哪怕离开了藤田家,她还是恪守着在那森冷宅院里所学的所谓上流社会的礼仪,每天挂着微笑,耐心地倾听别人无论是好是坏的话语,脸上从不会有不悦的表情,谎称自己钟爱插花、茶道,闲暇时喜欢看芭蕾舞剧和歌剧。但事实是,家中从未放过鲜花,茶道的工具早已被她束之高阁,手机隐藏的歌单全是沸腾的摇滚乐。
BBS上她难以接受的并不是告白失败的嘲讽,而是那些指责她虚伪做作,质问她活得累不累的话语,看,你以为你伪装的技巧天衣无缝,实际上没人喜欢,你这些年,装得那么辛苦,拼了命地想要所有人满意,到最后却是竹篮打水。
越想,心情越是无法平静,急促的呼吸声隐约可闻,她只好站起,闷闷地朝柳生说了句自己要去盥洗室。
柳生意识到她的不对劲,想要起身,没曾想有人比他更快,柳莲二神色如常地撂下一句要去接水,就快步跟随前者的步伐离开。
坐在位置上的切原赤也纳闷地补了一句,“可是柳前辈也没拿水杯啊。”刚说完,头被狠狠地一按,仁王揪了下他的头发,警告道,“少说话,多做题。”
自己却兴奋地转头,八卦地朝搭档挑眉。
柳生隔着镜片用眼神回他,别问,我什么都不知道。随后看向真田,真田则毫无兴趣,压低帽檐,严厉地说,“不要松懈,继续补习。”
北川树里藏在开水房的角落,借助饮水机时不时发出的轰隆声掩盖自己吸鼻子的声音,泪珠子嵌在眼眶里倔强地不肯落下。她垂下头,大力地喘了口气,见到白色瓷砖上自己的影子与另一个身影交叠,抬头转身,柳莲二正站在门边,双唇紧抿。
“需要我回避吗?”很狡猾的问题,如果想走,也不会追来。
北川树里摇摇头,直直地望向柳莲二。她想起便利店前的薄荷糖,他善解人意地什么都没说,但那一刻,他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你是不是想要看穿我,你是不是正在看穿我,写下那些话的、敏锐而深邃的你能不能看穿我,无数个疑问在北川树里心中翻滚,交错。一种想要被理解、分享秘辛的渴慕涌上头顶,“柳君,你知不知道。。。。。。”
柳莲二睁开眼,棕褐色的双眸中倒映着女生通红晶莹的眼,他安静地等待着女生接下来的话语。
就是这片刻的沉默,理智压住了情感,她最终只选择倾诉自己不会超过边界的心愿,“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最大的愿望。”
“就是考上东大医学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