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病骨支离,坐在马上静望溱水。
酉时已过,残阳西坠,絮状的卷云被落日熔作金边,洒在湖面上。孤鸿一点,伶仃掠过漫天落霞。北风渐起,吹黄了梧桐的枝叶,恰如他与少爷出府那日。
还记得当时,他二人同乘丁复的马车,少爷隔窗遥指溱水,唱起刘宾客的诗: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唱罢,又转调吟诵王摩诘的《少年行》: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石罄牵着马,正等着孙府来人,突然听马上人断断续续地唱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福生回府,终究惊动了卧病的孙员外。
等福生三人到了孙府外院,便见到桥廊上两名小厮抬着腰舆而来。
孙员外歪坐在腰舆上,短短几日,他鬓间已添了不少华发,目光浑浊,显然病得不轻。
福生眼含热泪,不等孙员外反应,便抢步上前,拜倒在他脚边,“老爷,都是福生之过。累得少爷落入歹人之手。”
孙员外此刻亦是老泪纵横,他颤抖着轻拍福生的脑袋,“你与慧剑自小一道长大,一道读书,一道进学,说你是他的半个兄弟也不为过。”
“我又岂会不知,慧剑是个主意大的,你素来不违拗他的话。他爱习武,你却性喜文墨,他想去嵩山,你又怎拦得住他?”
“不是的老爷,当日少爷本有机会逃走,却是为了我,才会被山贼捉住。”福生让过孙员外欲搀扶的手,随即伏地连连叩首,哽咽道。
“生辰宴当日,慈云寺布施,那丁复假托送少爷上嵩山,诓得少爷申时出府。”
“那日我们收拾好行囊,少爷留了书信,便换上孙府小厮的衣服,借着人流出了府。”
“待上了马车出了城,我与少爷吃了丁复递来的糕点,没多久便不省人事。”
福生攥紧衣角,仿佛又见当日场景。
七月三十,当夜子时。
福生昏卧在车厢内,只觉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中。
忽地一声似鬼号般的凄厉长啸刺破了寂静,他从黑暗中挣脱了出来,山涧湍急的水声顿时在耳边轰鸣。
福生艰难地撑起身,月光透窗而来,他惊觉少爷与丁复都不在车厢内。
福生揉了揉胀痛的额角,隔着窗纸,瞥见窗外有点点幽绿浮起。
他轻推车窗,便见无数青绿色的光点,正从荒野间石碑的缝隙中,潮湿的泥土里缓缓逸出,忽明忽灭,随风飘荡。
福生凝神望去,月光流动间,荒野之上,碑影憧憧,连绵在山间,犹如蛰伏的兽脊。点点幽光游弋,恍如迷途的游魂在寻觅归途。
“这是?”
“伏羲山?”
福生曾随孙府众人来此祭祖,听府上老人言及此地乃是风水宝地。
他心中好奇,归府后便寻阅过晋代郭璞的《葬书》,此地背山面水,藏风聚气,确为上佳吉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