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等今晚好好庆祝庆祝?”崔涣洵卸下玉石,只着一顶竹编就的发冠,走了进来,他礼数周全地冲二位行了一礼,“父亲,叔公,晚辈来迟。”
崔福斌眼皮一跳,不满道:“崔家家大业大,穿成这样传出去向什么话。”
“诶,快坐,”崔叙笑地绵里藏针,“虎父无犬子,涣洵得皇帝青眼,忙的都抽不开身,自阿姝成婚以来,咱们三人还没坐下好好说道说道,是该庆祝。”
乍一提起这事,崔福斌倏地想起崔姝成婚后,他被囚禁、夺权以至落到现在不得不捏着鼻子与崔叙合作,他鼻孔喷出两团火焰,刚要发作,却被暗中观察的崔叙悄悄按住手。
他深呼几口气,扭头压下心中不快,强硬地说:“你叔公都发话了,你还愣着做甚?还要有人请你吗!”
崔涣洵仿佛对他父亲的怒火浑然不觉,语气温和地不像话:“叔公这么说就是折煞我了,不过是皇帝手下的小喽啰,不足挂齿。想着叔公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这才耽搁下来。”
随他进来的小厮端上一盘炸小酥鱼,黄通通,泛着刚出锅的热气,能叫人香出个跟头,崔涣洵说:“虽不及醉仙楼,却是父亲常吃的下酒菜,还记得幼时父亲常常买回家与母亲对月小酌,我贪吃,您便拿筷子头沾一滴酒逗我。”
崔福斌神色缓和下来,竟也跟着崔涣洵回忆起来:“如今许久未尝,还真有些想念。您也尝尝,不知几年过去,味道变否。”
崔叙叹道:“好香。你们父子二人舐犊情深,可惜温夫人缠绵病榻,不能一同享乐了。”
崔涣洵眼角一抽,这人挑拨离间练的如火纯青,见崔福斌是个情绪来去自如的墙头草,竟想从他这下手。
崔涣洵摇摇头说:“母亲近些年来身体一直不好,延请名医不计其数,却都不见效。说起来,今日下午不知打哪来个江湖郎中,说进府看病,也是病急乱投医,想来现在已经进母亲院子了。”
“江湖郎中?”崔叙关心道:“江湖上三教九流都有,你孝顺众人皆知,有心思不好的,可能会钻空子,莫要被人骗了。”
他强撑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举杯道:“劳烦叔公关心,母亲这病……唉,待母亲病情好转,定要办个家宴,邀上阿姝与靖安侯,正式与叔公见面。”
“急不得,急不得,金丹妙药下去总归会好,”崔叙拂上自己的腿,劝慰道,“我也算久病成医,转辗各地也看了不少大夫,说辞不同意思却一样,无外说的是什么药都救不回来,你母亲不比我好多了?想来过段日子就能醒来。”
崔福斌一直沉默不语,不知是对谋害发妻之事心虚,还是沉浸在久违的亲情中,只愣愣地吃小黄鱼,听闻此话终于有了些反应,对崔涣洵说:“你叔公说的对,不急于一时,说是江湖郎中还是江湖骗子还未有定论,你年纪尚轻,识人不清无妨,耽误治疗却不好了。”
他冲崔叙一拱手,语气不容质疑:“劳烦您帮我跑一趟,去看看这江湖郎中什么路数。”
崔叙正有此意,很快应了下来。
俩人一唱一和,此时崔涣洵若是拒绝倒显得不识好歹了,他只能撑着微笑,同崔福斌一同向崔叙道谢。
崔涣洵算是怕了崔叙这张嘴了,有意将话题往崔叙身上引:“要是那江湖郎中真有些本事,也能让他给叔公看看腿,总能有丝希望。”
他咬牙阴测测地想,要是谢奇能给他毒哑了就更好了。
崔叙摇头轻笑,只是笑中带了丝怅然:“多少年了,不抱希望了。”
“听父亲说您是为救友人才落下病根?”
“住嘴!”崔福斌骤然打断,“逆子无状,也是我这父亲……”
崔叙掩盖好自己的情绪,摆摆手原谅了小辈的冒犯:“闲聊而已。也是我年少轻狂,以为凭着少年意气就能摆平天下事,你们莫要学我啊。”
桌上气氛顿时冷清下来,崔叙逃出旧事的深渊,笑道:“无事,有我这个先例,族中子弟老实不少,也不算无用。”
几句话仿佛掩盖了无数陈情旧事,崔涣洵良心还没烂到能怼这人心窝子戳,一时手足无措起来,只能用酒桌上的糟粕道歉:“是晚辈说错话了,以茶代酒向您陪个不是。”
崔叙不料他是这个反应,不由觉得好笑,他眉头舒展,显出几分艳丽,喉咙传出低笑几声,玩笑道:“你要过意不去,把御医请来给我看看病就好。”
崔涣洵迭声应下——这对他不是难事,因着崔母温凌的缘故,与御医们交情不错。
三人各怀鬼胎,言语间暗藏极锋,一顿饭吃的十分不易,直至结束,桌上饭菜除了没了热气外,几乎与上菜前看不出什么区别。
崔涣洵假借还有公务未处理先行告辞离去,崔叙与崔福斌对视一眼,分头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