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正南默默把这个人的长相记在心里。
“走吧。”
走出驻地的那一刹那,视线里灰色的衣角飘过,贺正南突然愣住了。
他看到一个人,似乎遇到过,却又从未勾勒出轮廓的人。
她戴着一顶贝雷帽,灰色大衣裹在身上,没系腰带,但仍旧窈窕。额前的波浪卷发挡住了小半张脸,露出若隐若现的一双眼睛。
贺正南在他的时代,见过太多明星网红,姹紫嫣红,美得各有千秋。
可对她来说,用美或不美去衡量,是非常浅薄的,就像初学绘画的人勾勒得出逼真的眉眼,却描不出顾盼间的气质。秋水可以盈盈,也可以冽冽,她就如雨后新枝般、亭亭地站在那里,高山巍峨激荡与溪水沉静清冽就那么自然地糅合在一个人身上。
像是山林间的一场雨,落到灰头土脸的他的身上,于是精疲力尽的行人,竟也嗅到一口清新的空气。
“鹤田君。”中岛靠着路边的电线杆,笑眯眯地打趣道,“你看到谁了?心跳快得这条街上的人都能听到。”
贺正南蓦得回神,摇了摇头:“一个姑娘。”
“在哪儿?在哪儿?”中岛伸长脖子去看,视线却被拉着客人走过路边的黄包车夫挡住了。等那黄包车终于走开,路对面已经没了人影。
“能让你这么失态,一定非常漂亮。”中岛失落地叹了口气,“真是太遗憾了,如果能认识一下就好了。”
“不遗憾。”贺正南收回视线。世间多的是萍水相逢惊鸿一瞥,更何况,沾上他的同胞好像都没有好下场,即便是能认识,他也不敢去招惹的。
“戴老师,对面有个男人一直在看你。”杨柳突然戳了戳戴蓁蓁的肩膀。
戴蓁蓁对外的身份是吕城女师的老师。学校迫于战火停课,但老师们不愿意放弃学生,现在局势稍微“稳定”下来,几个老师便商量着复课的相关事宜。
今日戴蓁蓁出来,一是与杨柳商量如何恢复上课,二是借机观察地形——杨柳选定的咖啡馆就在鬼子驻地斜对面的街上,借着稍高的地势,可以摸一摸驻地附近的哨岗情况。
戴蓁蓁闻言,朝路对面看了一眼,路口站着个凤眼薄唇、宽肩细腰的年轻男人。
她眯了眯眼睛,目光微沉。
鹤田正男。
她目力极好,那日便将鹤田正男的长相看了个大概,之后便一直搜寻鹤田正男的踪迹,却便寻不到。
此刻突然遇见,承载着血海深仇的人影骤然被拉近,一下子倒映在视网膜上。
他身旁穿着黄绿色军装的鬼子兵笑嘻嘻地去攀他肩膀。
戴蓁蓁终于想起还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了。
那日她暗杀了鬼子军官,逃跑经过一条巷子时,看到个穿着军装外套的男人在欺负一个姑娘,这个侧脸,戴蓁蓁绝不会认错。
杀意骤起的瞬间,她心里飘过一个念头。
真是奇也怪哉,与鬼子为伍的斯文败类,竟然有一双风流含情的温柔眼睛。
杨柳也趁机把路对面的男人细细打量过,穿着棕色西装外套,细条纹衬衫,低调但考究的三件套,脚上穿着英伦皮鞋,这么西式的打扮,大概是哪家留学回来的少爷。
可惜,和鬼子在一起,八成是个汉奸。
她惋惜地评价道:“可惜了,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
“嗯。不可惜。”戴蓁蓁和她说笑着,手不动声色地伸进了挎包里,手指轻轻按住了冰冷的枪管。
——一个年轻英俊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