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秋兰吃完饭,贺正南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去张府了。
走廊里聚着好几个照顾病人的家属,贺正南一走,她们便热络地围上来。
“你哥对你真好。”
“俺只有个弟弟。”
几个女人对视一眼,心说这才对,哪有当哥的这么斯文,妹子却操着一口乡下方言的。
李明奎有心阻止她们议论,却又不好意思凶几个女人,躺下去拉上被子,嘟囔道:“问啥问,人家小姑娘还病着呢。”
卷发女人眼中八卦的神色更甚,压低声音问道:“你未婚夫?”
“当然不是!”秋兰连忙否认,“他把俺救出来的。”
卷发女人“呀”了一声,脱口而出:“你父母呢?”
“俺爹娘都死了。”秋兰紧紧抓着病床上的栏杆,"俺还活着,是因为俺还得去找俺弟弟。”
卷发女人一下子愣住了,脸上泼辣的神色尽数化作局促。
“对不住,妹子,我不知道……”她伸手想去搂她,却又没敢,不安地抚摸着自己的大波浪,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秋兰摇了摇头。她很想哭,可哭也没用,爹娘没法活过来。
哭也不能把日本人赶出去。
与卷发女人在一起,两个年纪稍长一些的,抵着她的肩膀,“妹子,你得振作起来,你弟弟肯定能找到。”
“对,对,你把你弟弟的名字,还有长相,都告诉我们,我们一起帮你去找。”
秋兰起初僵着身子,但那属于女性长辈的、温暖干燥的掌心温柔地抚摸过她的脖颈时,她忍不住了,咬着唇呜咽了几声。
疼,身上的伤口好疼,但她不想在贺先生面前喊疼,她知道贺正南已经足够痛苦。
她不敢闭眼,一闭眼就会想起那日本人的脸。
狰狞的、癫狂的,像一只只野狼,毫不留情地啃食着她的骨肉。
她仍旧没有流泪,但周围的人都红着眼眶。
……
贺正南按照给的地址找到了孙府,孙府的下人很是客气地把他迎了进去。
贺正南今日穿着干净得体,与前日大不相同,更显得气质斯文,孙老爷遣人拿了黄金给他,又开口道:“如果你没有落脚之处,不妨来我府上教学生。小女锦英原本就读于吕城女中,奈何如今学校停课、教师遣散,学业无以为继。你若是有意,便做她的古文老师吧。”
贺正南很是诧异:“难道您不出城避难吗?”
“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孙老爷呷着茶,不疾不徐地说,“这是华夏的土地,难道鬼子来了,我们就不过日子了?”
他们家做丝绸生意,丝绸这玩意儿是富贵人家赏玩的,外行干不来,又不能被充作军需,日本人来了,除了敲诈勒索,也不会干别的。
大不了,给他们钱就是了。
“我还有事在身,可能不会在吕城停留太多时间。”等秋兰身体稍微好一些,能下地了,贺正南就准备出城找虎子,在吕城是待不住的。
可转念一想,等他出城找虎子时,把秋兰留在医院也不是办法,以日本人的丧心病狂,很可能会轰炸满是国军伤兵的医院,那里也并不安全。
于是他改口道:“您不用付我薪水,我过段时间出办事门时,能将舍妹托付给贵府几日吗?”
“好说、好说。”孙老爷大喜,“贺先生随时把妹子送过来便是,我们一定仔细照料。”
贺正南本身有个中文系教授妈的熏陶,加上原主又研究汉唐文学,面对孙老爷这个半吊子的考校绰绰有余,所以哪怕他谎称学生证在逃难时丢了,孙老爷也没怀疑他的身份,薪水开得极高。
甚至在得知他会英文后,提出来按小时付酬劳。
贺正南不知道这个年代有没有雅思这个概念,谨慎地回答道:“我英语一般,日常交流对话没问题,但太专业的肯定不行。”
“不用太专业。贺先生得空,顺带着教云阳和锦英咋和外国人说话吧。以后她兄妹俩去洋人开的银行里任职。”
贺正南更是惊奇,前日看孙老爷的态度,分明对欧美人很排斥。
孙老爷看出他的疑惑,叹了口气:“我老啦,也不知能庇护他们多久,我不忍心他们逃难吃苦,更不想他们在鬼子手底下讨生活,就只能让他们投奔西洋人了。”
正说话间,张锦英蹦蹦跳跳跑来了,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一头扎进父亲怀里:“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给我找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