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田正男除了读书,为数不多的爱好就是收集名表。这是收藏里最新的一款,正爱不释手,所以出发来中国时就戴着了。
只能说鹤田家确实是财大气粗。
但贺正南不得不感谢鹤田正男的奢侈,毕竟这个时候是真的可以救命。
“您能开的价格是多少?我真的急需钱。拜托了!”
贺正南说着说着差点下意识鞠躬,幸亏一个急刹车止住了。
心里不由得暗骂,真的是在日语环境里待久了,以后非得把原主的习惯改了不可。
掌柜看他确实恳切,犹豫片刻,说道:“先生稍等,这种稀罕玩意儿别人也买不起,我问问孙老爷收不收。”
贺正南被留在后堂里等着,伙计拉过雕花木椅示意他坐,又给他沏了一碗热茶。
他本来就在生病,之前一直风餐露宿忙着逃命,精神时刻紧绷,没觉得疲惫。这儿坐下来喝着热茶,眼前便开始不受控地发黑,头也越来越沉。
所幸不多时便有伙计引着一个迈着四方步的中年男人过来,掌柜热情地迎也上去:“孙老爷!”
这孙老爷五十岁上下,穿着丝绸长衫,留着山羊胡的男人,笑呵呵地说要给儿子买生日礼物。
他一手托着手表,一手从伙计手里接过镜片,仔细端详半天,开口询问:
“云阳就喜欢洋人的玩意儿。来路可正?”
“正!正!”掌柜一看有戏,忙不迭地指了指贺正南,“这位先生的。”
感觉到精明严厉的眼神落在身上,贺正南点头致意。
孙老爷捻着胡子打量:“不像本地人啊。”
“上海来的,上海沦陷后学校停课了。”
“听你口音,可不像是上海人。”
普通话确实和南方方言相去甚远,贺正南强忍着头晕,继续胡编乱造:“祖籍河北,可如今河北也被鬼子占了,家父拍电报告知我去陕省投奔姑母,谁料半路上遭了匪,现下妹妹还在医院。”
孙老爷神色略有缓和,客套了几句:“学什么的?”
“在中文系,研究古代文学。”
谁知孙老爷听得眼前一亮,连着喊了三个“好”。
“好!好!好!这年头都嚷着学洋人,结果把老祖宗传下来的都扔了,后生,你得好好学,好好学!”
他虽然从商,但也爱钻研国学,算是半个老学究,可惜大儿子一心向往欧美,小女儿又是个足不出户的丫头,都不耐烦听他絮叨。
兴致上来便开始指点江山,激动得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学西洋人有什么用?学了这么多年,结果东洋人先打过来了。小鬼子狼子野心,要是老祖宗好留下来的文化咱们守不住,被人学去了,那可就成了亡国奴了!”
贺正南表情讪讪,心道原主在这老爷子眼里,可不就是这种“狼子野心”的小鬼子。
孙老爷说教半天,看着后生频频点头称是,心里极为满足,手一挥,慷慨问道:“你这手表买的时候,作价几何?”
贺正南被他问得一懵。他知道这表是名表,但日元和银元的换算比例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他对民国的物价也没太多概念,于是避重就轻道:“逃难的时候有磕碰,不是全新的了,我现金要的又急,怎好按原价。”
他想着秋兰的住院费是三十大洋,护士说那是相当大的一笔钱,便估摸着开了个价:“一千可以吗?”
孙老爷皱了皱眉:“我岂是趁人之危之人!我儿云阳有几块品相不如这个的手表,也花了一千五大洋。你报这个价格,岂不是瞧不起我孙某?”
贺正南在心里“嘶”一声,虽然他知道这牌子在后世也是奢侈品,但没想到这年头也这么值钱。
贺正南想了想,道:“我要一千五就可以,但我不要法币,我只要现大洋,或者金条。”
就算目前法币和银元还能维持稳定的兑换比例,但形势越来越严峻,鬼子控制的地区,物价飞涨,法币将会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贬值,贺正南手头没有第二块手表可以当了,不敢拿这个冒险。
孙老爷听到这话,颇为惊讶。
“后生很有见地。”他摸着胡须,沉吟片刻,点了头,“三百大洋你先拿去给你妹子治病,剩下的,明日下午你来府上,我付你小黄鱼。”
贺正南连连称谢,拿了钱后赶回医院,先去交了医药费。得到护士“已经用了最好的伤药,找了最干净的病房”的答复后,心头一松,紧接着眼前一阵光怪陆离,整个人直接向前栽去。
再醒来时,是躺在病房的地面上。
晨光透过玻璃窗户洒进来,竟已是第二天了。
连日的疲惫顿时如百丈潮水般沉沉压过来,全身酸痛得像是被车轮碾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