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对我说,你什么时候拥有第一个女人、什么时候杀了第一个人,你就是真正的长大了。”他兴奋地笑着,眼角的笑纹像是蛆一样扭动着,“所以那一天,我彻底成为了一个男人。”
“高材生,你有过女人吗?”他暧昧地扫过贺正南的脸,“你应该谈过恋爱吧,帝大的女孩,是不是比一般的女孩更柔软?”
贺正南手指疼,她咬下去的时候是用了全力的。
但心里某处更是撕裂般的疼。她经历了多少苦难,发生了多少惨剧,才让一个半昏迷中的人都怀着那么深沉的憎恨与恐惧。
而秋兰现在又是什么样子的?
是不是连活着,连憎恨的机会都没有了。
北方深秋很冷,冷得贺正南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敢睡。
凌晨的时候火堆差不多熄灭了,更是感觉风霜如刀直往领子里钻。
这是鬼子一天中最松懈的时候,他爬起来,轻手轻脚向看押那群妇女的地方移动。
站在坡上看下去,坡下僻那出静的地方,只有两个人看守,一个抱着枪靠在树上打盹,一个坐在地上,低着头,看样子也要睡着了。
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就有一块大石头,贺正南刚弯下腰碰到石头,身后突然传来枯草残枝的翻动声。
他几乎能感受到一股令人汗毛倒竖的幽冷的视线锁定了他。
他屏住呼吸,强行压制住狂乱的心跳,装模作样地拍打两下石头,顺势坐在了石头上。
“若非阁下停住脚步,在下还以为阁下打算悄悄离开。”
有人从浓重的树影后走了出来。
指尖一点猩红的光,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像是蛰伏野兽的眼睛。
又是近藤。
还真是阴魂不散。
贺正南强作镇定:“我不认识路。我正是因为迷路才被困在山里,后来到了莫家村。”
最高明的伪装就是实话实说。近藤似乎被他的坦诚打动了,按着手枪的右手也缓缓放松下来。
他评价道:“沿着唐代诗人的足迹,由陕至川,非常伟大的计划。”
贺正南冷声道:“可惜遇到了战争。”
近藤并未因他冷淡的态度而尴尬,相反,他更有兴趣了。
鹤田正男是一个奇怪的一个人。
但比起唯唯诺诺、像狗一样被驱赶着上战场的懦夫,和连将要面临什么都不明白,却叫嚣着战争和荣誉的蠢货,近藤一郎宁肯与鹤田正男这样的怪人交谈。
“你畏惧战争?”
“没有人不畏惧战争。”
“不,本质上你并不畏惧战争,你只是受到了惊吓。”
贺正南觉得好笑:“阁下这番话似乎自相矛盾。”
“不不不,并不矛盾。”近藤笑起来,“眼睛睁大、心跳加速、脸色发红、这是人面对危险时的生理反应,眼神冷静、面容平淡、举止从容,体现的却是心理状态。看到川鹤田君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你对炮火感到惊恐,却并不畏惧这场战争。”
月光在他侧脸投下一道冷硬的阴影。
“手无寸铁地面对一支强大的军队却不感到畏惧,要么是敌人中最顽强的那部分,要么是自己人。但是一个出身名校、会讲优美的东京腔的年轻学生,怎么会是中国人呢。”
贺正南哑然失笑。
某种程度上来讲,他说的也不错。战争洪流面前,确实不觉得畏惧。
因为他见过胜利的结局。
属于中华夏民族的胜利。
“说回你的伟大计划。”近藤抱臂而立,眼神戏谑,“昭和九年,蒋政府曾下令由成都平原向北打通大巴山,将公路修进陕西汉中,与西汉公路衔接。凿通九百里蜀道的川陕公路足以满足阁下的需求,何必苦苦追寻唐人的足迹?”
原主一命呜呼的时候,贴在胸口的,除了东京寄来的家信,就是这本夹着古地图的《李太白集》。
可能这就是最早的历史人物的狂热粉在朝圣吧。
贺正南脱口而出:“或许只有沿着古驿道走,才能触摸到汉唐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