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聆漪灵光一现,又看了看周围,“对了!我想起一事。今日,冷玉从胭云坊离开了片刻,老鸨盯着我,我抽不开身,只知道,她被一男子带走了。带走时,还鼻青脸肿的。”
“男子?是何模样?”
“身板不大,络腮胡,金鱼嘴。”
想来是孙正了。
孙正带着冷玉,定是去作证词,那不出意外,周显已经被抓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燕览脸上露出不太好看的神色,比她预料得快些、利落些,还好她今夜潜行来了这里,若不然明日周显被抓的消息一放,便十分被动。
“我明白了。”燕览最终撂下一句话,转头便准备走了。
却不料这一起身,竟被聆漪给拽了住。
“览姐姐!”聆漪急促唤道,“先别走,我。。。”
燕览顿住步子,回过身来。聆漪蜷缩在草席上,杯中的水已被饮尽,方才二人不说话的静谧之时,只有聆漪一盏盏地喝着水。
“我怕。”
燕览迟疑,“箜篌女?”
“嗯。”
燕览没落座,也没迈步子。静了半晌,她才宽慰道:
“箜篌再换新,也难料上一位主人是不是个沾了血的苦主。这世上坏事时时刻刻发生,年年岁岁相似。你怎么办?这架新箜篌要死过人,便再换、再换?”
聆漪尚才十七岁的年纪,听到这可怖的话不由愣了神。燕览一向待她温柔可靠,却不料会将话说得如此直白。聆漪默了默,忍了忍眼珠子里打转的泪。
“做览姐姐的线人,已是一种幸运,至少还有能离开这里的希望。我只是不知,此番,到底是希望先来,还是如诗画姐姐一样的悲惨结局先来。。。。。。”
燕览蹲下来,和聆漪平视。
“那你想如何?”她语气淡淡的。
“我。。。。。。”
聆漪还未答,燕览便先道:
“箜篌晦气,便换了箜篌。但同诗画一样的悲戚人生呢?这胭云坊里个个女子都凄惨,入了青楼,身和命就是别人的,那这样的人生呢,你可有权换么?”
聆漪鼓起腮帮子,燕览这话句句戳心窝子,即使她十七岁,即使她要领着燕览的钱财过日子,她也忍不住含泪怒骂:
“我正是因为换不得,才更怕!而你,享受荣华富贵,众人敬仰,这般滋润,当然不知我们青楼女的痛,于你而言,这些同情不过是说说而已的谈资,真论起来,你又有何权利指摘我?”
燕览不讶异,嘴角勾起一抹不易见的笑容,双唇缝隙里发出一声冷笑。
她想到她的十七岁,再看到眼前聆漪洁白的脸。聆漪即使卖了身在这胭云坊,却自打成年便被燕览收入麾下,未曾干过服侍男人的那股子活,在这青楼,也算女人堆里气运较好的那个了。
而她的十七岁,她多希望有人能像自己这样至少救她一点。
燕览眼波中流转着光芒,末了她垂下头,像劝自己一样:
“人之痛苦,难以衡较。你说的对,我无权指摘。”
燕览站起来,转身走到门扉处。她并非聆漪,也无法切身感受到她的痛苦,并以自身痛苦去给予标准和施压。只是刚才那一瞬,她本能地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这么一突然离去,聆漪又傻了眼,兀自顺了顺气。
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沉默,落在皮肤上却湿漉漉的。
往事的碎片很快就消失了。燕览数了数身体周围能嗅到的七种味道,蓦然感觉回到了当下。
她提醒自己,至少轻舟已过万重山。身后,聆漪还啜泣着,讪讪擦干泪水。
燕览侧过脸,翘起的圆尖鼻头在烛火微微下立体锐利,脸颊被青灰和暖黄割开。
“要过千帆,只能直面。战胜怯懦,是唯一的路。”
门被合了上。很快,舞台中央又传来箜篌曼妙,只是这次听得各看官心有垂怜,凄凄惨惨戚戚。伴着乐声,一公子往写着“聆”字的银盆里扔下袋银元,匆匆离去。站店的小厮目光追着看了好久,认出些眉眼,才在账簿上左右游移写下钱财数目,落下一个“燕”字。
翻翻账本,这位姓“燕”的公子每次都匆匆留下数目不少的钱财,专宠这弹箜篌的乐女,掂量下,都快够赎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