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饼烤毕,陆斐又以茶碾轻推慢拉,将茶饼研成末。
修长的手指取过两个兔毫紫瓯建盏,将茶粉倒入其中,又沿盏壁注水。
最后,以茶筅环回击拂,终至细流高冲、雪涛汹涌。
经过这些繁琐的流程,一盏点茶才算成功了。
薛齐接过,啜了一口。
只觉先是雪沫的鲜味,再是绿茶的微苦,继而舌底汩汩生津,逼出了些回甘,最后是幽兰一般的香气,经久不散、满口余韵。
陆斐的茶,便同他这个人一样,看似温润清雅,实则独领风骚。他就笑道:
“得你陆少卿一盏茶,可是不容易。”
陆斐饮罢,真诚地道:
“薛兄替我照拂她,还受了谢世子不少委屈。陆某的茶,薛兄想喝多少就有多少。”
“欸——可不敢这么说!”薛齐摆摆手,哈哈大笑。
“哪里是我照拂她?简直是她带我赚钱,财神爷是也!雅里说,我晚上做梦都是笑着的。”
陆斐只笑而不语。
他与薛齐是同年,薛齐考了一场后,忽然顿悟了,弃了官途,去辽国做生意。
薛家人气得吐血,他也照去不误。后来,还拐了个辽国贵族之女回来,越发同薛家人势同水火。
时人都以为薛齐离经叛道,乃士人之耻,陆斐却知他运筹帷幄,有七窍玲珑之心,遂引为知音。
薛齐又想了想,搓搓下巴,好奇道:
“话说江娘子,哪里来的这般多的奇思妙想?那个土豆,以前大家都说吃了要中毒啊,怎的她就知道不中毒的法子?”
这个问题藏在薛齐心里很久了,但为防他与陆斐的关系泄露,他们极少见面,这话也就无从问起。
陆斐站起来,走到窗边,任清风拂过面颊。
远处宝石山赭红如火,船下波涛荡漾如绸。
他似乎陷入了往事之中,莞尔一笑:
“她小时候就常有些惊人之语。都说是屈原是《离骚》写得最好,她读《离骚》,却只是为了找那些香花幽草。——那土豆,不知她是从什么秘本的看到的。
“比起《离骚》,她更爱读《天问》。还说,那些问题,她也都想过,只想不出来答案,就写信给我,问我知不知道……”
薛齐附和:“‘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1]这些问题,着实难解。”
陆斐抬手,按下身侧飘摇的帘幕,渐渐敛了容色:
“江大人说她性子活泼,要我多包容。哪里是包容呢……”
是爱,他爱极了她的活泼灵动。那是他在孔孟之书、三纲五常里,永远也找不到的。
他们二人的事,薛齐自然知晓,不然,当初也不会答应陆斐的请求。
他叹口气,把陆斐肩膀一拍:“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又换了个话题,“话说,你跟那福安公主,不会是真的吧?”
惹上这些公主,有多麻烦,薛齐是知道的。
陆斐已经恢复了平静:“半真半假。此事是谢世子从中作梗。”
“啊!”薛齐大惊,谢临川那样一个霸道性格,他是领教过多次了。
却不知,他连隐在幕后的陆斐都算计得这般清楚,硬把福安公主塞给他。
“那你可有办法?”
陆斐淡淡一笑:“福安公主不足为惧。”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谢临川……才是心腹大患。
……
黎明时分,柳梢上还挂着一弯淡月。
早市方始,杏花饭馆里人声吵嚷。王蕙娘与樱桃在人群中一时点菜,一时送客,迎来送往、穿梭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