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是要说到她父亲身上去了?
果然,又听长公主道:
“江娘子,你是江渊之女,本是名门之秀、闺阁千金。如今沦落市井,天翻地覆,你可曾怪过官家,怪过你的父亲?”
登时,江清澜心中掀起滔天之浪。
这该如何回答?怪?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她岂敢怪?说不怪,又显得太假了。
长公主又何出此言?
当初,江渊是因痛斥“重文抑武”韬略而遭难的。难道说,朝廷又有什么动向?有人要利用她父亲之死来作文章?
短短一瞬,心头急转过数个念头,她忽的扑通跪下,深深叩拜:
“民女听闻,家父家母过身后,殿下对江家多有照拂。民女不胜感激。”
长公主含着笑,摇了摇头:“我也没做什么,有些人才着急。”
却也没有叫她起身,是静待她再言的意思。
江清澜便道:“殿下方才所说的,是朝廷的大事,民女不懂。”
“只是,民女知道,如今寰宇清明、恩加四海,是官家的功劳。他是做大事的人,有他韬略,也有他的不得已。”
“而民女的父亲是读书人,有他的风骨,也有他要坚守的东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2]。”
“现在这个结果,是父亲自己选择的。”
“至于民女——”
“父亲既然在舍生取义之前,将我托付于人,而不是给我一根白绫,便是要我好好活着。”
“我做女儿的,不能辜负了他的筹谋。即便因为种种原因,与那家人分了手,也要活出我自己的赤诚与精彩。”
“官家、父亲与我,都没错,各尽自己的本分而已。”
其实,江清澜所说的,是黑格尔的经典悲剧伦理:两种片面伦理的交锋。
大概就是说,从你的角度看,你是对的;从我的角度看,也是对的。但悲剧就是这样发生了。
上辈子,她可没少啃这些西方文学理论。没想到,今天还能用上。
时有鸟雀呼晴,日曛窥檐语[3],啾啾唧唧,越发显得室内静谧。
长公主默了半晌,把她那些“立心立命”“格尽本分”的话琢磨了一阵,才道:“你如此年轻,竟然如此通透。”
无怪乎,他心比天高,却铁了心要娶你。
只是,她后一句是在心里说的,除了她自己,没人听到。
……
入秋以来,雨水充沛,只是夏日的倾盆暴雨,便变作了绵绵细雨。
黄昏时分,细雨霏霏时,江清澜登上马车,从安国长公主府离开了。
长公主看着窗外的漫天雨丝,问素琴:“你看江娘子如何?”
素琴恭敬道:“奴婢初识江娘子,只觉得她这人挺和气的。别的,奴婢说不上来。”
长公主难得话多:“你是没见过她那父亲,简直一个腐儒,说话、做事都是板板正正的。官家不过略施惩戒,他就要死谏。”
她摇摇头:“他竟然能生出江娘子这样的女儿来。”
“真是个好孩子。想得通透不说,眼睛里有光,还有爱,这种人多难得啊。”
她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江娘子,令她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谢老夫人。
——
长公主府半日游,并未使江清澜的生活有甚变化。如今,她太忙了。
天气转凉,夏日这些卤菜、凉菜变得不合时宜,应当换作温补的炖汤。灶边不那么热,炒菜也可以安排上了。
对于早食,为了简省,江清澜仍然决心卖粥。只是,要把之前的鱼糜青菜粥换一换。
俗话说,秋天要吃“三白”、喝“三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