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的手却在轻轻颤抖。其实周蕴自己也无法理解,不过一个随口的问答,她怎么像真正经历过了一般,浑然感到惧怕了呢?仿似有什么东西穿透过她的心脏,是长剑,或者是刀,寒光一闪,于是她的心口空落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真的不怕?”游扶桑的声音轻轻地响在她耳边。
周蕴抬起头,勉强笑了下,说出实话:“过一天是一天。人总是不想死的。”她叹了口气,“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活着至少还能吃到好的,看些好风景,见点老朋友。”
“周蕴。不想死和不怕死,是两回事。”
周蕴于是沉默了。
是啊,是两回事儿。其实周蕴怕死,也不想死,她还未设想过倘若某一天必须做出舍弃,她会如何抉择。
游扶桑却与她说:“在我的梦里,你已经做出决定。”
“你说孤山难得下了雪,你想回去看看。西湖结冰了,妹妹在冰上玩,和母亲一起打雪仗。她们笑着,吵闹,母亲的鬓角都花白了,和雪一样干净;梦里的雪总是很白,不像这世间,雪落了,很快又脏了。”
周蕴不由自主地接道,仿佛这般景色已在她的梦里出现过千百万次:“尔后,有一只红狐狸……在雪地里奔跑,”她闭上眼睛,忽而哽住了,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心口,那里有一块旧玉佩,周蕴道,“小时候母亲说,狐狸是山神的使者,见到它的人会有好运。可是——”
可是当红狐狸出现在玄镜里,那变成了整个孤山讳莫如深的诅咒。
游扶桑道:“也许你该回去看看。”
周蕴摇摇头:“回不去了。孤山早就不是当年的孤山,我也不是当年的我。我怀念的孤山,只在梦中。”她望向远方,眼中有几许眷恋,便几许绝望,“梦里的母亲还在等我回家,红狐狸还在雪地里奔跑,梦里的孤山还是那个孤山……”
可是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周蕴,”游扶桑忽而打断她,“孤山还在那里,雪也还会下。变的只是我们。”
“……”周蕴沉默。
游扶桑又道:“我也梦到过从前。梦里的桃花开得正好,人面桃花相映红。梦里是真的,现下也是真的,景色什么也没变,变的只是人,是我们。”
她看着周蕴,认真地,一字一顿道:“周蕴,你是想回去看看的。”
周蕴似乎被她说动,陷入沉思。良久,她想到什么,道了声“好”,手紧攥着胸口的玉佩,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周蕴才离开在视野中,玄镜忽而在游扶桑的识海中出声:“你在支她走。”
游扶桑没回话。
玄镜于是又叹道:“周蕴啊,她总想救人,于是牺牲自己;她在回溯中死去过十九次。倘若再与你们一道,定会再次牺牲。”
游扶桑问:“回溯是你的主意?”
玄镜道:“还没完。这是第二十次回溯,你满意吗?”
游扶桑皱眉:“什么意思?”
玄镜道:“你是玄镜主人,只有你能喊停咯。”好一会儿,她卸下戏谑的语气,正色道,“游扶桑,若你不喊停,只是精心编织的梦,不是现实。”
游扶桑面不改色,伸出一根手指:“停。”
“……”玄镜沉默,“不是这样喊停。”
“又是如何喊停?”
不知怎么,今日的玄镜尤其游离,飘忽不定,顾左右而言它,“先不说这个。游扶桑,你问我回溯是谁的主意——你知道这一切是被谁开启的吗?”
“不是我吗?”游扶桑反问,“我是玄镜主人,只能由我喊停,相对地,难道不是只能由我开启吗?”
玄镜笑了,低声道:“不是你。是你的师妹。我在诱她入魔之时,也与她建立了连结。这也是为什么她回溯了二十次,而你在第十七次后才存留记忆。”
游扶桑于是想了想,点点头:“原来如此。不过,我未想到,你有预知未来的能力,竟还可改变时间。”
“要不怎么说我是九重天至高无上的法宝呢?”
玄镜十分得意,话语的尾巴翘起来。
又道:“只是现下,要停止回溯了。”
游扶桑道:“好。”
玄镜却很是踟蹰,踟蹰得让游扶桑有些不耐烦了:“只是可惜,无法帮到你最后一刻,你还剩下最后一片芙蓉花瓣,对吗?”
“……是。”
“游扶桑,你听我说。”玄镜忽而化出身型,成了一面悬在空中的镜子,“我所见,你的面前有千万条道路,天人五衰也许对你打击沉重,也许并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