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翎谢恩,又道:“臣不敢劳陛下挂念。”
君臣对坐,觥筹交错,琴声不慌不忙。
内侍呈酒。酒名白瓷,酿于幽州初雪,今岁恰一坛,放在燕翎身前。
“爱卿请畅饮雪酿。”
燕翎不明所以,饮下谢恩。
新帝旋即柔声道:“将军为我南征北战,天下皆知。只是,朕身为君主,不可不问——如今这江陵沃土,狂野疆汀,是听朕令,还是听你一人?”
话音落下,殿中一静。
连乐声都仿佛歇了一拍。
燕翎自然道:“兵随令出,令在天子。”
“可若这‘命’,不是来自朕呢?”新帝声音极轻,抬手,屏后宫人,执着一封密信,跪呈在案。新帝道:“朕曾听说,将军营中藏有‘巫’,能未卜先知,蛊惑人心。此人若不除,朕难安眠。”
巫……
燕翎微垂睫羽,一瞬似嗅到军营里血尘未净的锋寒。
——当她凯旋而归,回到营中,游扶桑早已消失不见。侍从只与她说,此女妖异,化蝶而去。
游扶桑不辞而别。
而此刻,燕翎想,也许她的身份早已被随从添油加醋,报与新帝了。
此时殿中燕翎久久未言,新帝于是站起了身,走下玉阶。
殿中千灯照影,火光映红一双多疑又贪婪的眼眸。
新帝缓缓向燕翎靠近,面色柔和,语气却沉了一寸:“常胜将军,朕未必想夺你兵权。只是那‘巫’——你可知,她预言过谁的命?她蛊惑的,是天下,还是你?”
燕翎低声答:“她……不曾预言任何人。不曾蛊惑任何人。”
新帝笑:“不曾蛊惑爱卿,缘何此刻爱卿对她,意在维护?”
殿中风过,火光一晃,雕梁上的朱雀翘首侧目。
燕翎忽而跪下,单膝叩地,闭眼而见不清神色,口中只道:“臣倾心于她。”
新帝似笑非笑:“不过数日,便敢言‘倾心’?想来便是蛊惑了。”
燕翎不言,不争不辩,低首而跪,似一座沉寂的碑。
碑文无字。
新帝轻声叹息,带了极浅的玩味:“如此说来,她便是有罪了。”
殿中众臣变色。
有人伏首,有人屏息。
燕翎却不改色,只道:“她不曾有罪。臣愿请罪。”
此言落地,众臣哗然,四座动容,远远的钟鼓声似也迟疑片刻。
新帝却未应,静静凝视她良久,转身而回,举杯向空处:
“将军若死,她会现身吗?”
这一杯未饮,杯盏倾倒,酒溅地面,清脆作响,酒水静静沁入地砖,如雪化入淤泥。
冷风穿过雕花高窗,拂动珠帘轻响。
*
与此同时,殿外大雪纷飞,鹅毛雪下寒松,有一人独立。
燕翎似有所感,自殿中窗棂抬头凝望。
隔着那么远、那么远的距离,她看见了她。
燕翎唇齿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