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人自然听不得她言语,游扶桑道行匪浅,又与她最是熟悉,自然可听得:
“师姐,我已醒来,不要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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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卷七:
太初二年冬,北地大捷,将军燕翎振旅还朝。上大悦,设宴于宫中,赐雪酿白瓷,群臣称贺。
言辞间,上疑心将军战术有“巫”,将军认罪。
是夜风雪骤起,宫门密闭,上命左右收将军兵符,封其军府,曰“休养”。
时有密旨发于中书,彻查燕氏三族,借“惑于巫蛊,混乱军心”之名,捕其亲信二十七人,籍没其产,抄家处斩。
众大臣上言:“将军出征有功,未可轻议”,不纳。
亦有臣言:“巫蛊之说,本不足凭”,上不悦。
越七日,中书舍人草拟弹章,罪其“挟巫入军、私通邪术、逆揣天命、扰乱国运;暗通叛逆、背国之罪”。
诏下,百官传阅,多不忍署名。
然迫于内廷之意,循例附印。
是月廿二,燕氏籍没三百余人。将军流徙极北之地。
朝野哗然。上出“禁言令”,百姓不可谈。
世称“鸿门之宴,非以剑为凶,乃杯酒为刃也”。
史评曰:
人主忌功,尤忌人心不归;功臣既立,其命不久,古来如是。
巫非有罪,人心其罪。是以借术为名,行逐之实。将军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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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送之日又起风雪。
宫城之外十里松山,马车缓行,沿街百姓皆屏息。御前亲军二十骑,金甲雪亮,护押大将军燕翎往北关。
世人皆知,此为流放。
百姓之中多叹多泣,游扶桑易容站立其中,御前亲军行过眼前,她只问玄镜:“我杀了那狗帝,胜算几何?”
玄镜道:“胜算很大,但不建议。你是嫌身上的罪还不够多么?再者,宴如是已说了不必救,你便信她罢,这是她的梦。”
“她为何醒来?又为何要按着燕翎的命格走下去?”
玄镜道:“我不知。”
游扶桑眼看马车驶离视野,想到什么,身形一隐,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御前大殿风铃一瞬三动,宫中所有的灯盏皆微弱如豆。
游扶桑一路直入内朝,无人可见,亦无人拦阻。
雪深宫沉,连风都不敢穿过回廊。
游扶桑立在新帝暖阁之外,未入殿。
炉中火微,帘内传出一声喃语:
“丢了她……我这王朝要怎么立?”
是新帝的声音。
而刹时那声音又变:“你怕她?不过是个将军——多少将军战死沙场,也换不来天下一日安稳。”
“可我并不想杀她!亦不想驱逐她!”
殿内火光忽明忽暗,人影在不同声线之间来回徘徊,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念头……或力量,反复拉扯。
“她若活,你镇不住旧将,百官不会听命。你该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