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还未冷透。
新帝不稳,最忌人心。其最惧者,不过军心不听朝廷调令,战神无需听从傀儡皇帝。
新帝对少年将军,忌惮已久。
新帝缄默许久,目光落在老臣手边,才似有所感:“爱卿手边之物是……”
老臣抬眼:“密探来信。”
须臾,一封墨封帛书被恭敬地捧至新帝膝前。
新帝未立刻拆,反问:“从何处来?”
“军帐,燕将军幕中。”
新帝记得自己在军帐布下的眼线,那个与燕翎来自同一母族的侍从,眼下有一道紫青的疤。
新帝于是点点头,手指极轻地剥开封绳。
帛纸极薄,字迹细瘦。
“……是日大寒,边界交战处,将军在雪地中带回一位女子,不知名姓。女子伤病,卧于帐中,不理军务,然将军待之极重,几乎言听计从……将军曾道,女子神秘,似能窥见天意。将军心意深陷。那日将军离去,我本想捉拿女子,岂料争执之后,女子化作万千蝶影,不翼而飞。无处可寻。”
新帝不动声色地读过两遍,沉默地将那信折起、投进炉中。火焰很快舔上纸边,密信转瞬焚尽。
新帝没有说话,只静静靠着椅背看着火。
炉火中的焦黑一角尚未燃尽,贴在铜匣边缘,仿佛一点疑窦不肯离去。新帝轻声自语:“女子神秘,似能窥见天意……化作蝶影,不翼而飞?世间当真有这种人么?”
年迈的老臣低头如故:“不曾有闻。”
恰此时,窗外忽传三声敲击,是宫鸽来报。
宫人匆匆取来密函递上。
“江陵之战,燕将军日夜不眠,亲提兵锋,大破西贼四十万,擒敌帅,阵前斩六校。京畿再无忧患!”
老臣大喜,正欲称贺,却见新帝眼底并无喜色。
新帝眼底冷淡,但还是笑:“你说她战无不胜,是否借了‘天意’?”
话音落下,炉火里的最后一缕灰也终于散尽。
老臣小心斟酌:“也许,只是天意佑我江陵——”
新帝闭上双眼,唇角勾笑。“罢。为国为民之功,自当厚赏。天底下的臣子,都是靠养的。”
老臣一躬到底:“谨遵圣意。”
新帝只望着炉中已熄的炭火。透过炉火,好似能望见千里之外那匹踏雪归来的战马。
一缕冷风从窗缝中钻进来,将火中的余灰拂得一颤,殿中香炉微斜,炉盖上浮雕着王母蟠桃宴图,仙人环坐,白鹤低首,祥云腾空,而正中那位王母娘娘,执权杖,凌于众仙之上。风吹落一片烬灰,竟正好覆在娘娘的脸上——新帝盯着那团灰落了片刻,开口再道:“常胜将军……既已打了胜仗,此刻,我倒是没什么兴趣了。那位未卜先知的女人,我却想见一见。”
老臣一惊,又伏地:“只是听说、她已无处可寻……”
新帝却道:“这世上,惟有一个时刻,她会显形。”
老臣试探着道:“将军……垂危将死之时?”
新帝点头,眼中忽有一点光,像炉心最深处那一枚红烬。“世人都爱常胜将军,却不爱孤……”新帝靠在椅上,缓缓阖目,语声极轻如呢喃,亦如箴言,“将军功高,既已无敌……不若庆功宴后,且大病一场,奄奄一息,不知那时,那个女人会不会现身呢?”
第167章愠司命怫灼业火莲(八)
◎臣愿领死◎
江陵正殿灯火不炽。
细长的宫烛黄蜡慢慢滴落,在玉盘里结出瘦高的烛山。
少年将军入殿那刻,殿中文武百官起身,朝中众臣早习惯她的戎装铁靴,今夜却是素衣入宫,墨发不束,左肩还缠着纱布压药。
那是夜中一战,被明火擦出的伤。
新帝已在上首坐定,烛光将其眼梢一分为二。
“将军负伤归来,朕心惶然。且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