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安却很快地摇了摇头。
‘我可以自行回去。’她用嘴型说道。
宴安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后新风里,很是轻快,恰如小鹿回归山林。
游扶桑却站在蜃楼画角中,盯着宴安消失之处,神色一动不动。轻轻拨动了耳坠,徐徐开了口,是问:“她真的是……”
玄镜抢答:“从命理而言,是的。”
“……”
游扶桑几乎不知道这玄镜在说什么。什么是“命理上是她”?一个人的灵魂、思想、身体、记忆,缺失任何一个、任何一刻,都不再是完整的她。更何况是经历轮回转世,这般境遇,倘若非说她即是故人,未免牵强。
……姑且当作不是吧。
百年过,她非她,我非我。
但事已至此,游扶桑反倒平静下来。
知道得早些,不过是微微失望,实在好过日后才知晓,徒增一场绝望。
况且,即便不是原原本本的如是,而是与她共享命理的宴安,这副怪病缠身的可怜样子,游扶桑也是放心不下。
——倘若真的,眼前人非心上人,身前事非心底事,大不了十年之后,宴安康复,游扶桑离开便是了。
在山庄里两百年都虚度过,如此十年,并不难熬。
*
如游扶桑所言,王女及笄的前一个月整,朝胤断断续续下了数场暴雨,暴雨中,海浪一浪高过一浪,拍打着礁石,轰鸣震耳欲聋。船帆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暴雨引发了海啸。可这靠近岸边的潮汐却怎么也无法形成巨浪,总是在最揪心关头,被岸边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阻拦回去。如堤坝,使巨浪减缓气势。海浪于是化作细雨,又零落了。
渐渐地,潮水退去,留下温柔的涟漪。
每每雨过天晴,岸边的海鹤花不仅没有被风雨摧折,反而开得更加繁盛。这是朝胤独有的花种,花瓣是深浅不一海蓝颜色,层层叠叠舒展开来,其形貌远远望去便像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故而得名。初春正是花期,蓝色的花海从皇城蔓延到海边,在朝露中轻轻颤动,与碧波交相辉映。
“王女殿下真是吉人天相啊!巨浪来袭,却又被阻挡回去……仿若天佑我朝胤,这是从未有的奇观啊!”街巷中传来如此这般的议论声,“犹记十五年前,王女殿下诞生,也是百花齐放,春暖花开。这些年里,春神与海神总在庇佑她呢。”
春神与海神是朝胤最重要的两位神祇。
海运便是国运,春生便是民生。
暴雨过后的朝胤愈发生机勃勃。即是初春,海风中已带起暖意,浪涛拍打礁石,变得十分轻柔。
朝胤的街巷里,石头的房屋挂起彩带,商贩们在集市上摆出五颜六色的贝壳、丝绸和珠翠,渔民们将春神祝颂图案绘上船帆。街道挂满了海鹤灯——模仿海鹤花作出的华灯。
每至夜晚,华灯初上,海鹤灯丛烛光摇曳,与花影交织,从港口铺散蔓延到皇宫的大道,化作一条流动的星河。
百姓也在为王女祝福。
听闻深夜,王女殿下也会站在弦宫高处,凝望这片华灯星河,久久不愿离去。
*
弦宫高处,可望见游扶桑的画角蜃楼。
宴安便在此处,张弦开弓,搭一支箭。
她松开弦。
噌——
于是蜃楼里,观星台,一只箭猝然穿过,与浑天仪擦肩而过。
箭矢尾端系了信笺,被风蹂成皱巴巴的纸:“弦官大人,我觉得,你在生我的气。”
游扶桑略一皱眉。
噌——
又有第二支箭钉入梁柱。
箭尾的信笺上写:“这些天,你疏远我。”
噌——
第三支箭几乎随着第二支一起来:“您一定是生气了。是因为我不用您取的字吗?”